慈宁宫。
“臣妾见过太皇太后。”完颜辰一丝不苟的行礼，神色恭谨。
太皇太后微微皱眉，朝旁边使了个眼色，她身后的老嬷嬷忙上前将完颜辰扶了起来。这个丫头，从来都不喜欢中规中矩的行礼，从来都是跟着夏侯靳叫自己皇奶奶的，今天怎么了？
“不是说好没外人的时候，就不用行礼么？”太皇太后指着旁边的软榻，“快过来坐，哀家刚才还在叨念你呢！”
完颜辰依言坐了过去：“皇奶奶，今天可想出去走走，辰儿陪你。”
太皇太后一脸慈祥，这个经历了四朝，轩国最尊贵的女人看着完颜辰：“这皇宫啊，哀家逛了几十年了，今儿个，咱们祖孙两个就在这里说说体己话。”
太皇太后抬手挥了挥，整个房间的丫鬟婢女依次退下去。
揭开茶盖，吹了吹，小口酌了一口，再把杯子放在软榻的矮几上：“丫头，你有心事？”
“不，没有的。”完颜辰眼角明媚，她跟着喝了一口茶，“这是新上贡的岩茶吧，听说今年得的不多，皇上对皇奶奶一片孝心。”
太皇太后并不看她，只瞧着空中虚无的某个点出神：“丫头，你装的再不在乎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事，纵然能瞒过所有人，又能瞒过自己么？”
完颜辰转过头，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她依然看着虚无，无喜无悲。有些事，一旦打定主意，便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
“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我的夫君也是帝王，三宫六院，我同样明白夜夜等候的滋味。可是，作为皇帝，你不可能指望他专情一人。”太皇太后这才转过头，看着完颜辰，“如今，这后宫名正言顺的只你一人，等再过些日子，后宫嫔妃总是要充实的。你若连现在都忍受不了，以后怎么办？”
完颜辰的心思显然不在太皇太后后半句话上，她的心思都落在她前半句上了。
不可能专情于一人？不！他夏侯靳是我见过的最专情的人了，为了那个女人，攻皇城，夺帝位，甚至，可以对着自己这个不爱的女人闻言细语，万般宠溺！
“不，夏侯靳是很专情的，皇奶奶应该知道的。”完颜辰嘴角微微上扬，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
“丫头，你是个聪明人，有些道理，哀家不说你也应该明白的。”太皇太后说，“民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靳儿与温婉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后来，缘分错落，在靳儿眼里，她便是天边最美的朝霞，至于你，一直跟在他身边，走的太近，近到仿佛是灵魂中本来的牵绊。他甚至从来没来得及看清，你才是他掌中的莲。”
完颜辰唇间开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皇奶奶，我知道您疼我，您不用安慰我了。他的心在那里，我从来都知道，只是心中总抱着一丝侥幸而已。”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丫头，哀家是看着靳儿长大的，在这后宫也看了不少尔虞我诈的所谓爱情，你对他的这份感情，他迟早会懂。”
“皇奶奶，在我们那里，有一句话，强扭的瓜不甜。他历经万难才找回自己最爱的女人，我便也祝他幸福。”
“丫头，听哀家最后一句劝。”太皇太后将手放在矮几上完颜辰的手背上，“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明白的。”
“皇奶奶……”完颜辰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
“丫头。”太皇太后看着完颜辰，就好像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嫡孙女儿，语重心长的说，“生在后宫，什么都要靠争，这帝王之心，也是需要争的。”她摆摆手，“好了，你自己回去想吧，我也乏了。”
“是，臣妾告退。”完颜辰恭敬的退步，正要行大礼，便听见太皇太后意味深长的说：“以后非正式场合，我不想看到你对我行如此大礼。”
完颜辰抬头，这位慈祥的老人眼中精光一闪乍隐，一双毫无老人浑浊之态的眼睛确有疲意。
*
完颜辰出去后，慈宁宫的婢女们又依次走了进来，回到自己位置上。
贴身老嬷嬷扶着太后，往后面寝殿走去。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她是真的累了。
“苏苏，看着她，你会想起谁？”太皇太后问。
“小姐可是想起凌美人？”老嬷嬷轻声问，她本是太皇太后入宫时从娘家带来的丫鬟，这么多年一直叫着小姐。
“是啊，哀家看见这丫头，就想起凌美人，倘若当年她不是那么决绝，她和先帝，该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啊。”
“小姐是说，皇后会看不开自杀？”老嬷嬷依然轻声细语。
“她不会。”太皇太后缓缓分析说，“辰儿的性格不若凌美人刚烈，更重要的是，她从小在大漠长大，完颜瞳又宠她。今儿个看见她行大礼，心里就不踏实，后来聊了几句，感觉她确实有离开之心。”
“小姐希望她能留下？”
“这丫头，我看了怪喜欢的。哀家希望有个真心待靳儿的女子在他身边。婉儿，本来也是好的，可惜，这些年变了太多……”
*
本来就没啥事，每日去慈宁宫请安，完颜辰总是磨磨蹭蹭，在那里耗掉半日。
太皇太后的话不是没听懂，只是，有些事情，无法委屈。
做了那么多，依然如此，即便留下来，也是无尽的屈辱，何必呢？在往后无尽的岁月里，除了上官温婉，还有无数个其他女子。
比起现在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往后的波涛汹涌更无法预料。
前人说的好，你若无情我便休。
等这几日将身边想出宫的宫人打发走了后，也便是自己的离开了。
完颜辰再一次回头，望着慈宁宫的方向，皇奶奶，谢谢你，在这个冰凉的后宫，你给了我最后的安慰。
完颜辰不同于普通宫女，皇宫也不同于王府，想出宫并非易事，她低着头，盘算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不料一个黄莺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罪妃上官温婉见过皇后娘娘。”
上官温婉？！
完颜辰心下一滞，这个名字，如噩梦般存在。若说在这个皇宫她最不愿意见到谁，大抵也就是这个人了。
半个月来，完颜辰从来不愿在皇宫里乱逛，便是不愿遇见这个情敌。如今倒好，生生撞见。
完颜辰眸光微动，便看见眼前跪着的女子，她穿着一件素白的宫衣，头上无任何装饰，比一般的宫女还朴素几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她坐在夏侯羡侧，神采飞扬，生生将夏侯羡的皇后比下去，然后在众人面前为难自己。还记得那时，夏侯靳看着她曾有过一瞬间的失神。
第二次见她，是夏侯靳将自己从她寝宫抱出来的那个早上，桃花纷扬了一地。
第三次见她，便是夏侯靳血洗皇宫那日，所有人都成了他剑下的魂魄，身后是漫天的火光，唯独她，被他温柔的牵着走出那个阎罗殿。
完颜辰曾无数次回忆，那时的上官温婉是如何一副模样，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脑海里翻腾的，就只有夏侯靳看着她时温柔无边的眸子。那样的眸光，自己从来不曾拥有。
完颜辰失神般站在远处，一片恍惚。
跪着的女子也不着急，静静的候着。
“婉儿。”
忽然，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完颜辰还没回过神来，一阵龙涎香已经飞快掠过，明黄色的袖子温柔的扶起眼前那个白衣女子。
起身时，白衣女子不胜娇弱的打了个踉跄，就好像，跪了很久。
完颜辰冷笑，真阴险啊，总算见识到了！跪了不到一分钟，竟能装出这幅模样，就好像自己故意整她似的！
妈妈的！老子不跟你争，是因为老子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混蛋了！你居然跑来挑衅我！好歹我也是21世纪穿来的！就算被这个混蛋男人欺负，也轮不到你欺负！
老子看宫心计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呢！
完颜辰正准备开口讽刺，就听见夏侯靳略带责备的对上官温婉说：“你身体不好，要多休息，以后不要动不动见人就跪。”
妈妈的，这是人话吗？不分青红皂白偏袒！
“蒙皇上错爱，礼节却是不能废的，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罪妃岂能不跪？”那声音柔柔弱弱不胜娇羞。
完颜辰这才认真端详了上官婉儿一眼，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女子就是第一次在皇家家宴上刁难自己的女子。
那时的她，神采飞扬如一颗明媚的珍珠，而今卸下铅华，无论是眉间还是身肢，都柔弱的如同刚经历严冬的柳。
完颜辰顿时明了，倘若她是男子，对着这样的女人，恐怕也要激起无尽的保护欲吧。
这样的女人，算计起人来，才真叫人防不胜防。
“上官温婉，你可真能装啊！”完颜辰冷冷的讽刺。
“皇后！”夏侯靳厉声打断完颜辰的话，语气中早已没了之前的半分温柔，严厉的如同千年不化的冰。
完颜辰抬头看着他，只见这张久违的脸庞又增加了几分威严之气。
“听闻皇后前段时间习得宫中礼仪，这么快就忘了？见到朕竟不行礼？来人，派三个礼教嬷嬷到椒房殿，重新教皇后娘娘宫中礼仪！”
对于夏侯靳的话，完颜辰的嘴角依然泛着微微的凉，这样的男人，不值得珍惜！
看着完颜辰不屑的表情，夏侯靳拂袖，然后故意做给她看似的，百万温柔的搂着上官温婉的腰身，恩爱的，往关雎宫走去。
完颜辰的手紧紧的抓着腰间的玉玲珑，指关节苍白，然后狠狠的拔下，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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