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笋狌
阿牛家的吊脚楼除了较为宽大之外，还有一个特殊之处，就是从楼屋内的基部生出了一根老竹，在底层楼屋内斜斜地穿窗而出，虽说是在屋角，却也占据了一块空间，甚至影响到了室内的采光。站在吊脚楼的上层窗户前，可以看到老竹枝繁叶茂的样子，山风吹过，窸窸窣窣。
也难怪，阿牛的楼前就是一片偌大的竹林，根生的竹笋很容易会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冒出来，当它出现在屋内的时候，一般等不到长大就会被主人采挖掉，成了餐桌上的美食。但阿牛家好像对这根竹子很是在意，上面还加了装饰，任其生长。
见我对着这根竹子百思不解，雷教授问我：“你听说过笋狌这种灵物吧？”
我摇了摇头说：“我只知道雨后的竹笋长得很快，曾有人打趣地和我说过不要在雨后的竹林里解手，不然会在不经意间被钻出的竹笋扎伤屁股。”
雷教授说：“我刚刚住进阿牛家的时候，也是总觉得这根竹子既别扭又奇怪，撺掇阿牛把它锯掉，阿牛两口子听后，吓得更颜变色，说那是万万使不得的，假如这根竹子没有了，他们的儿子阿树就会马上死掉，这根竹子是阿树的命根子。”
我听雷教授一说觉得蹊跷而又可笑，阿牛很相信鬼神，但不至于这样草木皆兵吧？
于是，雷教授给我说出了这根竹子和阿树间生死攸关的联系。
自从阿木死后，阿牛夫妻伤心过度，以至于好些年都怀不上孩子，一直到这一年的春天，刚下过一场透雨，天刚见黑，阿牛和妻子就早早躺下了。朦朦胧胧中，二人听到楼屋里面发出来一阵阵类似于孩童的嬉笑。阿牛一骨碌爬了起来，小声问妻子是不是听到怪怪的声音，他看到妻子也是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吓得浑身直颤。
二人慌忙起来点烛火，突然阿牛的脚下一绊差点儿摔倒。等他点着了烛火一看，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竹笋来，这个竹笋很是怪异，胖胖的，鼓着的笋尖好像是一个撅着的娃娃嘴，那样子似乎是在等着母亲前来哺乳。
阿牛夫妻望着这根鲜嫩的竹笋，呆愣了好久。然后，他的妻子蹲下来抚摸着毛茸茸的笋子，说：“孩子，外面很冷，你才跑进屋子里来的吧？”
这话刚一说完，那个张着的笋嘴竟然突然间闭合了，二人又吓了一激灵，尤其是阿牛的妻子，睁大眼睛浑身抖动个不停，仿佛有什么附体一样。
这一夜，阿牛夫妻望着那根竹笋彻夜未眠，可是竹笋除了一夜间长大了一些，再也没有了其他怪异的现象。
第二天一早，阿牛就找到了寨子里的提玛，提玛是土家人对德高望重的老者的尊称，这种人一般见多识广而且精通巫筮。提玛听到了阿牛的描述，马上给他占卜了起来，之后提玛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说：“阿牛，恭喜你，你老婆马上就会怀上孩子了，这是笋狌的赐予。”
阿牛听后既高兴又担忧。因为提玛和他说：“凡是笋狌赐予的孩子，一般都顽劣成性，好奇心强，不喜欢总是呆在一个环境里面。阿牛，你回家以后，要好好保护那个笋子，不要伤害到它的一根毫毛，让它自由自在地生长，不然这孩子就会难保。不过，这孩子一旦长大，你可就要费心费力了。话再说回来，有了这样的孩子，总比没有的要好。”
说也怪，不出一月，阿牛的妻子果真有孕在身了。
阿树降生的那天，随着他的第一声啼哭，那根因趋光而斜生的竹子突然间顶破了窗子，钻出了窗外，并且不停地抖动着竹冠，尽力显示着它的生命力。
自此以后，凡是阿树有了什么反常，这根竹子也跟着有异常的表现。比如说，阿树生病了，它就会有几颗叶子变黄，发黄的竹叶子脱落下来，阿树的病情紧跟着就会好转。如果阿树的心情不好，这根竹子也跟着烦躁不安起来，即使没有风的夜晚，它也会发出躁乱的响声。
去年的一天，这根竹子突然折掉了一棵竹枝，阿牛预感到阿树在外面出事了，他奔出大山，寻找阿树的下落，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奔波了几个月，终于找到了阿树，果然他出了车祸，撞折了一只胳膊，但当阿牛找到他的时候，伤势已经痊愈了。阿牛拉着阿树回家，阿树死活不肯，最后还是在阿牛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雷教授说到这里，我问道：“这么说来，阿树就是笋狌托生的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雷教授说，“所以，由于阿树的顽劣不安分，又因为他是笋狌，阿牛的心中始终没把阿树的哥哥阿木放下来，屋里总是供着那个木质的鲲鲤，那是他自己做出来经过提玛开光的，他以为阿木的灵魂在保佑着全家，并且叫无形之中的阿木来调教弟弟阿树，让阿树规矩本分起来。阿牛说他曾经梦到阿木来到家里，阿木说他和弟弟本是两界，井水不能犯河水。但阿牛又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阿树，你看那根竹子上拴着的那条红绸布了吧？那就是阿牛请求提玛给笋狌施的法术，这样缠绕着笋狌，叫阿树不管走到哪里，也不会有灾难，把他的心栓在了凤凰寨。”
我问：“阿树在外面混得怎么样？”
雷教授说：“据阿牛说，阿树喜欢的是那种放荡不羁的生活，信誓旦旦说要在外面发达了才会回来，阿树说破了天阿牛也不会相信。”
“是呀，人无论走到哪里，根还是在故土，离开了故土不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吗？”
翌日一早，我和雷教授一起与阿牛攀谈。阿牛给我们说起了关于凤凰寨来历的一个传说。他说，在很早以前这里没有人烟，有一个猎人追赶一群麂子到了这里，突然见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只见一只五彩缤纷的大鸟落于此地，引颈而鸣，引来山上所有的鸟儿一起和鸣。猎人知道这只大鸟就是凤凰，凤凰落处必有宝，于是他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女搬了进来，苦苦寻找宝物。其实这里根本没有他想得到的那种宝物，而这里又遍地是宝。
不错，在我的眼里，雾界山里的一切都是有灵性的，是大自然孕育出的神奇之地。
阿牛离不开这块热土，是要在这里守根，守住他家的命脉。
早饭很快做好了，却迟迟不见阿牛从屋子里出来。
我悄悄来到阿牛夫妻的住屋，看见阿牛轻轻抚摸着那根竹子，默默自语，暗自落泪。那根竹子的旁边，确实还供着一个涂了红色的鲤鱼，样子与平常的鲤鱼有所不同，鱼翅很大，好像展翅欲飞。
这两个孩子，已经成了阿牛终生的心结。我想，此时的阿树有心灵感应的话，是不是也会想到了生他养他的凤凰寨，想到了守候在这里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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