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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米中文网 > 郝克绿荷 > 第38章 “远魂”还乡
 
2007年,王占奎报名参加了共和国第一批维和部队,出国之前上级批准他回家探亲5天。当他坐着189次列车到达县城车站时,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由于寒潮侵袭,车站外找不到一辆出租,他也冷得浑身打着哆嗦。棉衣已经被他提前寄回了家,包裹里也没有其他衣物,出于军人的习惯,他背起沉重的包裹朝着30里外的家乡步行而去。

出了县城,天愈发黑了起来,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风刮得野地里的蓬蒿呜呜作响。他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出现了一星灯光,忽明忽暗,飘忽不定,那里好像有一个小小的村落,一条若隐若现的羊肠土路通向那里。此时,寒冷的北风越刮越大,穿着单衣的王占奎早就被冻透了,他想到村里找一个柴屋或猪舍避一避风寒。

刚到村口,就听见有一家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直炸炸地传出来:“怀山,你可回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女人冲过来就拉住了他的手。王占奎退缩着,结巴着说:“你……你是谁?你认错人了吧?”

“死鬼!”女人嗔怪道:“都来到家门口了,还跟俺开玩笑!”

“俺……俺真的不认识你,大姐。”王占奎缩回了手,军人出身的他十分封建,更因为他还是单身。

“怀山,你是不是在战场上受了惊吓,脑子出了问题,把俺都给忘记了?俺是你的媳妇英子呀?”女人说着,就把王占奎推进了院子,然后让进了一间屋子里。

王占奎打量着,屋里十分简陋,土墙凹凸着,簌簌地往下落着尘土,几乎没啥摆设。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了一种家的温馨。借着摇曳的油灯光,他看清英子身材高挑,是一位朴实的农村妇女,脸上是健康的黑红色,带着一种甜蜜的羞涩。英子说:“怀山,你坐着,俺给你去做饭。”英子勤快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英子就端来了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手擀面,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

吃罢,英子在炕上铺好了被褥,王占奎倒在上面就想睡。英子拉起他,说:“你倒是心急火燎的,咱爹咱娘还等着你呢!”

王占奎说:“等天亮以后再见不迟呀。”

英子说:“怀山,这可不是你这个大孝子的作风。想咱爹咱娘等你回家那真是望眼欲穿,你娶了媳妇可千万不能忘记爹娘。还有咱爷爷奶奶,太爷太奶奶和那些老祖宗,都等着见你呢!”

王占奎惊讶异常。他的爹娘确实还健在,但爷爷奶奶早就在他出生以前就作古了,更不用说那些老祖宗了。

他身不由己,被英子拉着来到第二进院落,果真听到老人的咳嗽声。英子轻轻敲了两下房门,屋里传出沙哑的声音:“是我儿怀山回来了吧?”

房门大开,王占奎看见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老妇人的双眼瞎了,张着嘴哆嗦着嘴唇坐在炕上,有眼泪从瞎眼里流出来。她说:“山儿,你可回来了,过来,让娘好好摸摸你。”

老爷子此时声泪俱下,说:“畜生,你还知道回来呀!你娘的眼睛都盼瞎了!”

“你真是俺的儿子山儿,英子没糊弄俺?”老妇人颤抖着枯瘦如柴的手在王占奎的脸上摸着,最后摸到了他的左耳根,老人的手停住了,脸色陡然一变,说:“你……你不是俺的儿子,俺儿的左耳根有一个‘拴马桩’来着。”

这时,屋子里的气氛也跟着急转直下。变化最大的要数英子了,可以看出,她不知道多少次在老人面前说了谎话,她不相信自己苦苦盼来的丈夫竟然是假的。

“娘——”王占奎再也把持不住了,他一下子融入了假戏真做的情境里。他说:“娘呀,是你记错了,不是左耳根,俺的‘拴马桩’是在右耳根。”

王占奎的右耳根确实有一个肉疙瘩,本地人叫拴马桩,那是他从一出生就带着的,老人们说这是做大官的标志。

老人的手滑向了王占奎的右耳根,果真摸到了那里的拴马桩,随后破涕为笑了。“俺儿真的回来了,娘要看看你伤着哪儿没有?”

英子在一旁说:“娘,怀山他好好的,比当兵走的时候还硬朗呢!”

“那好……那好,娘这就放心了。”

……

随后,英子欢天喜地拉着王占奎又去了后一进院落,见爷爷奶奶,他同样被当作了那个叫张怀山的人。爷爷也是行伍出身,参加过抗日战争。爷爷说:“好孙子,军人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能窝窝囊囊全身而归。咱张家出了你这个军人,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你没有给先人丢脸!”见完了爷爷奶奶,又去见太爷太奶奶,一进进的院子虽然模式相同,但拜见的人的辈分却越来越大。王占奎感到了疲倦,比进行一次急行军还要累。那些耄耋老人的样子在他的眼里越来越模糊,后来他竟然把辈分也弄糊涂了。

不知过了多久,王占奎迷迷登登打起了瞌睡,依稀还听见英子和那些古稀老人的说话声。拜见完这些老祖宗,王占奎数着大概走了有4、5进院落,才跟英子回到了第一个院子。王占奎估摸此时已经过了丑夜,疲乏和困倦如同洪水猛兽一样朝他袭来。

进到屋里,王占奎问:“英子,你今天是不是有点过于显摆了?”

挑亮油灯,英子默默转过身,两眼竟然泪光闪闪。她说:“今天谢谢你陪俺拜见了爹娘和老祖宗们,从一见面俺就知道你不是怀山。”

“你说的没错,英子,”王占奎说,“我叫王占奎,是探亲回家路过这里的。可……可英子你为啥要这样做?”王占奎觉得英子与张怀山之间肯定有很多故事,否则不会引起这个“大家庭”的如此关注。

英子说:“俺在这里等怀山归来已经好几十年了。俺也曾万里迢迢去寻找过他,可要想找到他实在是不容易,俺只好天天在门外守望,希望他能找到回家的路。这些年,爹娘和老祖宗们也跟着牵肠挂肚,今儿总算是了了他们的心愿。”

英子就将自己的故事向王占奎娓娓道来,王占奎听着听着,英子的声音开始还算清晰,渐渐被一阵阵风声代替;再后来,风声停了,强烈的阳光倾泻而下,直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一个鱼跃站起来,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偌大的坟场里过了一夜。他睡着的地方正是一座坟的阳面,朝前望去,一座挨着一座的坟头儿和一块块的墓碑掩埋在荒草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影。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他有些不寒而栗。不过,那个叫英子的女人给他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印象,还有那对“爹娘”,想起来还叫他落泪。他朝着坟场看了一眼,然后背起包裹继续赶路。

回到家,王占奎休息了两天,这两天里,亲朋好友听说他要去维和纷纷前来看望,他却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脑海里总是出现那夜的一幕幕情景。第3天,他独自一人又沿着原路返回,来到邻近那片坟茔的一个叫张家洼的村子,打听这片坟地的主人。最后,他打听到了一个叫张小山的汉子,张小山说那是他家的坟地。王占奎问起那叫张怀山和英子的两个人,张小山说,那是他的爹和娘。于是,王占奎就把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张小山听后并不惊讶,说:“俺家的坟地已葬了20多世祖人,阴宅深深,序齿排班下来也应该有20多进了。”

张小山说,按照俺们张家的祖训,张家人每一辈必须要出一个军人,并且以为国捐躯为荣光。因此,张家祖上出现了许多叱咤风云的将士,有的戎马一生,有的战死沙场。1978年10月,他的爹张怀山随部队开到了云南边境线,走之前他回家探亲,说这次可能要上越南战场参加战斗。张怀山和英子从小青梅竹马,这次分别可能就是永诀,英子姑娘听到后,以身相许。第2年的2月下旬,就传来了张怀山战死的噩耗,他踩响了一颗地雷,家人只见到了他的一顶军帽。他娘听到噩耗,眼睛不久就哭瞎了。此时,英子已经怀孕好几个月,显了怀,违背家里人的意愿,跟张怀山的那顶军帽含泪拜堂成亲,在生儿子张小山的时候,英子遇到难产亡故了。不久,张怀山的爹娘也撒手人间。作为烈士遗孤的张小山也曾服了3年的兵役,立过两次三等功,只是他赶上了和平年代,要不然他也会义无反顾上战场的。他说:“在这之前,俺家的坟地里也曾经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情,有个军人夜里赶路回家,不知不觉迷入了俺家的阴宅,被俺的祖宗们教训了一顿。原来,他是一个逃兵,由于受不了新兵连严格的训练,就趁着黑夜逃跑了。第二天,那人向着俺家的祖坟磕了几个响头,连家也没回就重新回了部队。这里的人们都说俺家的祖坟有灵呢!”

听到张小山的叙述,王占奎不由得肃然起敬。当张小山拿出他爹张怀山生前的照片时,王占奎吃惊地发现照片上的人果然和他十分相像,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按照家乡的习俗,他带着火纸和祭品来到张家的坟茔,摆好供品化着火纸后,他站立在坟前行了一个崇高而神圣的军礼。他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英子,爹,娘,各位列祖列宗,你们安息吧。”

他也是独子,当爹娘听说他要去维和,前去战事吃紧的阿富汗,天天泪眼相劝。可为了维护国家的安宁和世界和平,他这次去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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