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镇？阴兵
来到黑镇，我这才知道黑镇名字的由来。天是那种灰蒙蒙，就像是一件永远也洗不净的脏衣服晾晒在那里；地上飘浮着一层黑尘，呛得人直咳嗽；这里的人都是乌漆麻黑的，没有人敢穿一件鲜亮的衣裳，大黑大蓝的；甚至连那些大大小小的狗也都是黑糟糟的，它们之中原来也应该有浅色的，在这里呆久了，皮毛更显得脏污不堪了……因为黑镇附近开着大小二十几座煤矿，私家小煤窑更是难以统计，就是这些煤把它染得黑上加黑，恍如到了人间地狱一般。
煤窑多了，这里也就成了矿难多发区。半月前，黑镇发生了煤窑坍塌致使9名矿工死亡的事故，事件过后余波并未平息，上级部门接二连三接到匿名信和电话，称矿长对死难人数有谎报瞒报的嫌疑。按照规定，9人遇难称之为一般事故，即可不上报；而10人死亡即成特大矿难事件，需要追查责任。我作为一名记者，接到调查这次矿难事件的任务，来到黑镇暗访。很明显唯一的途径就是深入底层居民，才会得到真实的信息和证据。
我审视了一遍黑镇这片充塞着混沌煤污的天地，最后选中了偏僻陋巷中的一家小客店。
污眉秽眼的小客店也就是几间客房的样子，一进店门，给人一种蹩脚压抑的感觉，和这个世界所有色调一样，这里的一切都是黑蓝色，包括哪些陈旧的、散发着臭气的被单和褥子。
店主贺三原是一名矿工，一次瓦斯爆炸，他成了10名人中唯一幸存者，落下了一脸一身的疤痕，面貌狰狞恐怖。死里逃生的贺三再也不肯下井了，用工伤赔偿金开了这家旅店。贺三看到我穿着白色的衬衫，由于刚下过雨，还打着一顶浅色的雨伞感到稀奇，对我说：“这里没人敢穿白衣衫，下雨时都要打黑伞，客官您一定是外地人吧？”
我点点头。
他又说：“看样子您一定是个记者，凭我的感觉不会错。”
我说：“我是作家，来这里采集鬼故事的。”
贺三一拍大腿说：“算你找对地方了，只要你在这些辛酸的人群里一站，随便就能听到一串串的鬼故事。你知道咱黑镇就是一座大坟墓，下面埋着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每年的鬼节，这里一到天黑，耳净的人就会听到过不完的阴兵。”
“阴兵……”
“就是不该到阎王那里报到的人死了，阴间也不收留，他们只好在这里成群结队地游荡，有时还会听到他们喊活着的人的名字，被喊到名字的人就要大难临头了……”
我听得浑身冰凉，汗毛直竖，错以为眼前这个丑陋之人就是阴兵中的一员。
贺三说：“今年正月十六的半夜，我迷迷糊糊地就听到外面有人敲对过儿的门，一个劲儿地喊‘老六、老六’，我一挺身坐起来，扒着玻璃往外开，外面的风刮得好大，月亮不甚明亮，刮起的股股的煤尘恰恰就像个个鬼影，有排队的，有分散的，心想：这就是过阴兵了。过了好一会儿，外面突然风平浪静了，这股风来得稀奇走得怪异……”
我问：“那个叫‘老六’的，是不是被喊走了？”
贺三抿了一口酒：“这个周老六失踪了，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矿井出事的那天，周老六一早离开家去矿上了，可他傍晚没再回来。她所在的班次事故工作面上只找到了九具尸体，唯独没有周老六的。大家对周老六的失踪有种种猜测，有人说他抛弃了桂枝，寻他过去的相好去了，有人说他被害焚尸灭迹了，还有更荒唐的说法儿，说周老六厌倦了井下的生活，到深山古刹做和尚去了……”
“您更相信哪一种说法儿？”我问。
“呵呵……”贺三神秘地一笑，“天知道……”
二嫁死？灵犬
我看贺三是一个贪杯的人，为了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决定拉他到近处的一个较为高档的饭店喝两口儿。贺三很实在，把店里的业务交给老婆，中午时分和我一起走出了客店。
贺三说：“我们‘煤黑子’都喜欢喝两口儿，过了今儿个也许就没明儿个了。黑镇的女人也都很想得开，她们当中有一些是专门来黑镇嫁死的。”
“啥叫嫁死？”
贺三示意我小点声，指着对面说：“周老六的婆娘桂枝就是其中的一个，她已经嫁了三次了，前两个都埋在了煤窑下了，周老六是第三个。一些穷地方的女人，觉得这是发财的好门路，就跑到黑镇来嫁给了矿工，给男人买上好几份保险，不为他生孩子，单等着‘嘭——’地一声矿井爆炸，钱就‘哗——’地一声来了。黑镇是出富婆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这个桂枝因死男人得了多少钱。不过她自从嫁给了周老六，好像还真的擦出了一点感情，男人失踪以后，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几乎天天喝得酩酊大醉。”
我说：“人没了，钱还有啥用？”
“钱能通神呀，乖乖！”贺三戏谑地说。
黑镇的人果然都很注重吃喝，饭店里顾客盈门，男男女女热闹喧哗。
我和贺三刚刚落座不久，就听到隔壁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显然是喝多了酒的缘故，还夹杂着碗碟撞击的声响。贺三说：“听声音，这女人肯定是周老六的女人桂枝，她又到这儿来买醉了！”
随着砸闹的声音不断加剧，隔间的门被几名服务生撞开了，原来桂枝把自己反锁在了里面。女人的哭闹随着屋门打开，歇斯底里地传了出来：“你们都来找我了，三个分尸的死鬼！周老六，你个没良心的，俺不是没想好好跟你过日子，可你就是等不及了，你不就是想套出老娘的钱不下井了吗？给……都给你，老娘有的是钱！”
我看见有不少的百元大钞从隔壁门里飞了出来，有的飘落到食客的脚下，但没一个人去捡。那个叫桂枝的女人被几个服务生拖了出来。这女人不到30岁年纪，看上去有几分妖冶，喝醉的眼神也有几分妖异，行为癫狂，真好像是鬼魂附体一样。
这时，从饭店门口闯进来几名矿警，接过服务生手里搀着的桂枝把她拖到外面的警车上。一个警长模样的人和饭店的老板交代了几句，并亲自敛起了地上的钞票。原来，这几个矿警早就在饭店外面了，他们好像是在盯梢桂枝。“嫁死”的桂枝在黑镇肯定没有后台，出于职业的预感，让我更对周老六的失踪起疑。
贺三对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不感兴趣了。他说桂枝嫁给周老六不到半年，看来还没有把真心交给他，她还在考察周老六，到时候打算把周老六从矿井拉出来，还要和他生儿育女。这个周老六离她而去，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贺三感慨道：“唉，周老六可是个大好人，就是无福消受咋办？”
借着酒兴，我赶忙追问：“你是说周老六他——不在了？他失踪以后就没人调查过？”
贺三说：“派出所做过调查，那天好些人都看见周老六早晨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戴着矿帽，去汽矿站坐矿车，身后还跟着他家的狗。这条狗对周老六忠心耿耿，周老六信任它远远胜过桂枝，它每天早晨送周老六上车，黄昏时再跑到矿车停靠地，欢天喜地把他迎回来。周老六失踪以后，这狗就不入家门，仍然在傍晚去接人。矿车一停，它就凑上去，但下车的人总是让它失望。它以前威风凛凛，如今却憔悴不堪，黑镇的人都喜爱这条忠实的狗，一些饭馆的老板常撇一些香肠和牛肉给它，它就是不吃……”
“作孽呀——”我两眼一酸，涌出泪来。
走出饭店，大概是下午3点的光景，黑镇的天依然是乌蒙蒙的，隐在煤霾中的太阳就像是落入灰堆里的橘子，可想而知黑镇人的一年四季都是在这种暗无天日里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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