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真是奇怪的月份，有黄叶却无枯草。这样说是因为我记忆里总感觉这个温度的季节应该是天高远地昏黄的时节，而上海近似于四季常青，这么想上一想，恐怕我之前的家应该是偏北方一些。十一日周一，立冬，看到日历上的这个日子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想起了早上结有冰碴的河流，枯草上凝结的白霜，以及清冷的空气。不过我仍然喜欢现在这种略暖的天气，太适合生活了。
修道院的工程计划在本月底要达到基本完工，这不是什么难事。十二月之后他们要开始准备圣诞节，到那时工程就差不多结束，剩下的则按需要协助做一些工作即可。之后我们还可以在一月初获得一次工资，这部分就算是奖赏一样了。
到那个时候，我就得离开修女院了，在新年一月份没有工作没有住处，想象这些真是令人未冷先抖。同时我也没什么钱，时隔这么长时间，如果我的案子即没什么进展又对警察们没有什么吸引力，他们就会更不愿意管我了，不愿意在我身上花钱。他们会把我的案子扔在一边，我可能在他们管辖之内的两三年都要做这种工作，甚至以后还不如现在。
我得推他们一把。
不过老马还没忘了我。
警局批了提取胎儿生物信息的报告，他要我去医院把这件事办了。这就是一条隐藏的警报线，但却不知道那个混蛋会不会触发它。
我再次得说一遍，被人摆弄的感觉简直太糟了，并非是有多疼，也不是身旁的医生给我的窥测感，只是那种深切的异物在体的感让我极度不适，注意力完全移不开，简直整个人都在跟着抽动。
医生认为我是过分紧张了，给我了一点镇静剂，让我再躺一会儿。我倒是不认为自己有多紧张，可这感觉真让我怕，而且更要命的，以后做手术肯定比这还难受啊。想到这，真是又怕又恨。
有心同旁边的大夫随便聊聊，可人家有事在身，取个样本不过是个小事，处理完了就嘱咐我感觉没事了就可以随时离开然后就自顾去忙别的。
躺着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然后小心起身，倒是也没什么感觉。可能还是自己想得太过分吓到自己了，人家多少做人流都是独来独往呢，有的当天昨晚别人也看不出来，肯定不会多严重。但我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被人在自己肚子里掏来掏去怎么想都不行。
但这事避无可避啊，我只能寄希望于现代医学技术能为病人感受多考虑一些。然而在稍后体检的时候，我又遇到了这个要求，医院要求提取胎儿生物信息。还记得吗？保障会批准之后要联系医院做体检，这次还是有这一项。不过这是另一家医院了，四色洲际不是保障会的合作医院。
“你们要这个有什么用？”我并不明白医院要这个干嘛。
“登记啊。”医生说的很简单。
“登记之后会有什么用呢？”我尝试推动她说下去。
“谁做的事谁负责啊。你要是两次以上DNA检查符合，就要收到税收惩罚了。”
“啊？”这事好像不简单。
“税收啊，你每年个税要额外缴纳45%，最低2年。”她说。
“我！？你意思是说两次？就是有两次堕胎的吗？这就要罚款吗？”我惊讶了。
“你没读批准文件后面的法律条例吧？”
“嗯。不过，这事男人问题不更大吗？他们不负责？”我没全读，拿东西很长。
“他们有他们的规定。2次DNA检测符合的，则接需要受调查，确认本人知情的，则面临税收惩罚，行业惩罚，保险惩罚等等，还有其他行政处罚。”
“哦，都罚呀…”原来这还不是个小事。
“会坐牢吗？”我又问。
“不会，没这种，主要是行政和财政方面的。”
“哎，你刚才说男人要是有两次还要接受调查，调查什么，也有不知情的？他们也会有不知道的？”
“也有，稍微想想也会知道，也存在女性未告知男性的可能性，所以调查是必不可少的。 ”
“那这个，就是各种处罚，会不会导致有的人选择私人医院来做，这样也就没记录了对吧。”我算了算，罚的也不少啊。
“私人医院没有手术资格。”
“但总会有人为赚钱私下来做吧。”
“这就涉嫌违法。不过如果你说的是违法的情况，那确实存在，没办法完全避免这种事。不过我得提醒你，这种事事后被发现仍然会被回溯处罚。你看起来很聪明，那就别在这种事上犯傻。”她告诫我。
“我意思是，那会不会有人因为私下手术导致不成功甚至危及生命的？我当然不会，我有批文。”我说。
“很少，但也有。”
“对了，会不会有基督教徒因此提出反对的？”我就要面对这个问题了。
“这是中国。另外你不是基督徒吧？要不你根本就不会来才对。”
“我确实不是。”
“那你准备一下，我们要继续了。”她催我。
“哎，别！是这样，我几天之前已经做过一次了，是交给警方的，我申请把材料给你们一份也就行了吧，毕竟都一样的，这样我们就省略掉一步了吧？”我对那感觉深感不适。
“给警方的？那也可以，你去联系警察吧。”
我借了电话找老马，老马没把材料发给我，而是找了四色洲际直接发到我现在所在的这家医院，这家医院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字，就只有编号。老马说医院之间直接收发文件更方便，他们有直连系统。
“我能看看吗？”等医生收到打开谱图之后我问她。
“你能看得懂吗？”她转过头问。
“啊，不能，就是有点好奇。”我对上面的数字图标毫无概念。
没有专门研究即便是执照医师也不会掌握图谱的全部含义。
“通过这个图谱是不是能描述男方的外貌特征？”
“这正是图谱的内容之一，但是你要明白，这是父系图谱，不是孩子父亲的全部图谱，只能确定一部分体貌，而不是全部，并且基因表现不等于实际，换句话说，封面不代表实物。”
“再者，你没见过你男人啊？”她觉得我多此一举。
“我男人？我要是见过他我非得打死他！虽然您不需要了解我的经历，但我跟你说，我没见过这个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哦，那你是被下药了？那还真是个混蛋。”
“比这还离谱，您能相信吗？我在大概两个月前医院里昏迷了八九天，而且到现在我以前的记忆还一点没恢复，这都是这个混蛋造成的，所以，你可以想象我的心情吧？”并且我是被扔在了一个陌生的岛上，昏迷的状态被扔到长岩屏那个岛上。当地人发现了我报警之后送我去了医院。我现在连自己身份都不知道，我的身份证都是警察给的临时身份证。我是完全的受害者，你能理解吗？“她说的话让我开始控制不住生气了。
“很复杂啊…，所以你现在没有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说你不知道自己是谁？那你这，这个白忆？”她想了一会儿问道。
“白忆，空白的记忆，这是我按我这倒霉状况给自己暂且命名的。”
“那你现在，按你说的这个情况，怎么生活呢？”
“警察们帮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间教堂帮忙，然后晚上住在附近的修女院里。”
“嗯，这真是，啊，一个很少见的事呐。”
“应该是挺罕见的，失忆到我这种状态却还能有正常心智的人不太多。”
“大概是…”
“所以，你知道吗？如果找到那个混蛋，不光是让我报个仇痛快一下，更重要的是我还有可能找回以前的身份，这对我无比重要！这也是我想看看男方样子的重要原因。”
“这样呀，那你就看看吧，不过基因模拟虽然一直在更新细化，但毕竟是过于复杂，不能完全认为同实际相等，你要注意这一点。但像一些先天固定特征则不必担心，这种不经过特殊处理是不会改变的。”
“那么你就看一下。做个心理准备。”
基因模拟，通过基因图谱绘制人体特征图像，一个复杂庞大而且又难以保证准确性的图像制作系统。难以保证准确性？这是指的自然人的外表非常善变，系统模拟的图像不可能太一致。
能够确定的，白种皮肤，棕色眼睛，棕色毛发。不能确定的更多，因为这实际上是半组基因数据。
系统能模拟各年龄段的形象，但，恐怕参考性就也不大。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医生对这个模拟结果也不满意。
“嗯，我理解，况且也不是毫无收获。”我回答说。
“所以单靠这份图谱，就算是模拟我的相貌，也可能相差十万八千里吧。”我笑了笑随便说说。
“只有孩子们才会准，但一旦长大一些就会愈加不像，这不是出错，而是人在环境之下受环境影响，必然会产生不同，这是基因模拟不会参考的。并且，小部分基因也会在生长过程可能出现变化，这也同样是不可预测的。基因不会永远像一开始一模一样，我们相似于先祖，但不是先祖。”
她一边说，一边导入了胎儿的图谱。
“所以，是女儿？”屏幕出现了女性的形象。
“哦，那这不算是…，不，不，没事。”我本来想说这也是泄露胎儿性别，但现在的堕胎审批政策已经让这一点没必要在意了。
“算了，我还不到三十岁，后面的我看着好奇怪，能去掉吗？”模拟图甚至包括六十岁的，看得我想笑。
“好。”她也笑了。
“看起来她们在你这个年纪比你的摸样更柔和一些。”
“哦，你是说，脸型吗？我看起来，有点硬朗？”我其实对自己的相貌和气质具体给人什么感觉并不确定，只能说肯定不丑，我自己认为起码还行，但不知道别人怎么看的。
“倒不是脸型硬朗，但是有时候看起来严厉。”
“我没注意到这个。”
“你看人的时候想要发现什么似的。”
“啊？你说这个？那是因为我没了记忆之后很多事情我都弄不明白，所以就不自主想多看看探究一下。”我的眼神和表情可能受这个问题的影响最近有些变化。
“这不完全是相貌的事，和经历性格都有关，你别太在意。”她说。
模拟的图像愈加细致了。
这感觉太奇怪了，看着和自己同龄的女儿的影像，是那么的像自己，有成年人的身形，却无时间的痕迹。白色皮肤，黑色头发，棕色眼睛，整个人看起来更圆润一些。但这孩子哪些地方随我了呢？我一下回答不了自己。眼前的女子看起来就亲，看上一眼就感觉亲切自来，我确信并非自我说服，而是真的自带的亲。眼前的女子是与我同岁的，是按照材料上我的资料绘制出的同样的27岁，然而给我的感觉不是我的姐妹，真真的就是我的孩子，这感受无法解释啊。
“她们比你更可爱。”
“啊？”我其实没太注意她说什么。
“父母都希望孩子更好，不是吗？”
“对啊，是啊 。等她们到我现在这年纪的时候我都已经五十几岁啦！人总说能在孩子身上看到自己年轻的样子，而现在是在自己年轻的时候看到自己孩子长大的样子，从感情上来讲，看到自己这么大的孩子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身边，我觉得我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呢。这个东西，我是说这个模拟软件是谁研究开发的呀？挺会抓人心思的。”
“基因模拟？这个自从开始编制基因图谱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多少年来一直在完善着，把数据形象化算是人类本能一般的向往吧。”
“同龄甚至比孩子还年轻，这确实不容易想象。也许时间旅行能帮你实现这想法。而你眼前的毕竟不是真实现实。不过，你不知道的是，很多准妈妈在看孩子的模拟图像时很你是一样的神情。”
“哈，我理解，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期待忐忑欣赏骄傲各种心情混杂的一个时刻。哎，不过你也说过，实际总会和模拟不一样，抚养教育会影响她们，她们不一定会长成这样…，外部的…”等等，她们？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们？”我伸出双手指向了自己的小腹。“那你是说？”
“对，是两个。不是一个也不是三个，就是两个女孩。”她给出了明确回答。
Oh，huh. Troubles I am 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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