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乔伊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停下了脱鞋的手，站起来坦然说：“我学的是本科课程，你的是研究生考试，会不会不合适？”
“不会的，我基础不好，就是需要从低阶补起。”
“那、好啊。”
沈翼从这时起感觉乔伊好像隐约有了点变化，随后的几天相处，沈翼越发觉得乔伊变化明显。
大概就是……变得坦荡了许多。
以前沈翼刚认识乔伊的时候，觉得乔伊长得好看是好看，学过舞蹈的他仪态也挑不出毛病，但就是让人感觉到畏畏缩缩的，好像藏着掖着很多东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郁的气质，与他那满头阳光的金发完全不搭。
现在乔伊明显落落大方了很多，话虽然仍是少，但不再给人一种难以相处的封闭的感觉。
于是沈翼大着胆子在上课的时候把他的感受说了出来。
“你好像变开朗了不少，是因为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学校吗？”
乔伊顿了一下，还真的回答了他：“是终于摆脱了见不得光的生活。”
沈翼若有所悟，只觉得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藏着的是他想象不到的苦楚。
从这一次对话开始，沈翼和乔伊渐渐的越说越多，越聊越深入，很快他们之间的沟通已经不仅限于讲课和题目。
沈翼其实一直很想问问白菜对于被猪拱的看法，只是碍于之前不熟，沈翼不敢问，现在熟悉了，沈翼终于可以趁着喝酒谈心的时候套话了。
“你、你还记恨赵英俊吗？”
问完话后，沈翼赶紧喝了一口啤酒压惊，生怕乔伊会不高兴然后跟他翻脸。
他可不想失去这么好的补习老师啊，乔伊可比李威廉好太多太多了，起码乔伊不会教着教着然后突然摸他大腿吃他豆腐。
沈翼用余光打量着乔伊的反应，他们都坐在阳台上，脚边摆了一盆薄荷驱蚊，也不敢喝多，人手一瓶啤酒而已。
赵子啊赵子，你看我对你多好，你出卖我，我还想着帮你讨老婆。
晚风习习，沈翼啤酒都快喝光了，才听到乔伊对他敞开心扉说道：“我从来就不记恨他啊，我很感谢他。他给我提供了一个模板，让我知道活成那那样就是好的。”
沈翼被一口啤酒冰得打了个喷嚏，脑子没过就脱口而出：“啥？活成赵英俊那逼样就是好的？”
说完之后沈翼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和他互损惯了……”
乔伊笑着望向沈翼，自从认识以来，他露出的笑容是越来越多了。
“其实活成你这样应该更好，只是我想都不敢想。你和赵英俊应该是同一类人，生下来前途就光明坦荡，哪怕用聚光灯照射都挑不出什么瑕疵，而我……”
乔伊眼中低落了一秒，但他很快就翻了篇，转开了话题。
“我中学时认识赵英俊，他爱吃，爱玩，爱笑，爱闹，像个真正的初中生。有时候班上有活动，他会大大咧咧地说‘不去，穷，没钱，交不起活动费’，而我不一样，我只会说‘我不爱热闹’，其实我不是不爱去，我是没钱。你看我多虚伪，‘穷’这个字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的穷可能是一辈子的，而他的穷只是这几天零用钱花光了而已。”
沈翼望向乔伊，忽然发现乔伊在回忆赵英俊的时候眼里的笑比平时多很多，看来他所说的“不记恨”并不是场面话。
“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一样有底气，做恶作剧不用担心别人讨厌，炫耀吹牛不用担心别人嘲讽，求助示弱也不用担心别人看不起，因为他知道自己就是讨人喜欢，就是聪明，就是强大，所以才潇洒自由。”
今晚的月色很亮，星星也一样，他们全都倒映在乔伊天蓝色的眼眸中，化作对赵英俊毫不掩饰的憧憬。
在他灰暗的人生中照进过一束光，是一个叫赵英俊的人用恶作剧的方式带进来的。
叮当响的玻璃珠是序幕，之后讲台上的嚣张轻狂、日常的嬉笑怒骂、厕所里被逼共享的烟、考试时不相上下的名次全都是尾声。
他与他的青春里没有经过，没有交集，全都只有乔伊一个人暗暗较劲。
赵英俊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只有乔伊自己跟自己较劲到现在，直到现在，他终于摆脱了黑暗，触碰到了一点光。
沈翼在乔伊的脸上没有看到一点点怨恨，即使赵英俊曾把他想象得那么不堪，他在回忆起赵英俊的时候，还是念着他的好。
“那……你还想跟他在一起吗？其实，赵英俊他一直在找你……”
沈翼心里虽然觉得赵子那逼样配不上乔伊，不过他还是试图撮合了，谁让乔伊喜欢呢。
没想到的是，乔伊在听到赵英俊找他的消息之后，没有感动落泪欣喜若狂，而是摇了摇头。
“不了，我和他不合适的。”
沈翼从乔伊之前的话里就听出来他自卑了，急道：“你不用在那家伙面前自卑啊，我跟你说，他优秀是优秀，但又不完全是他一个人努力来的，他医学世家啊，他是投胎投得好，而你不一样，你是完完全全靠自己改变命运，你牛津耶，牛逼啊！我反正没见过几个像你这样逆袭的，你和他比起来完全不差的！”
沈翼一口气说了一通，甚至怕乔伊不接受准备继续说下一通，然而乔伊没有给他机会。
“我知道，我不差。”
乔伊这么自信，沈翼反而没有发挥的余地了。
乔伊笑着用啤酒瓶和他碰了碰，仰脖喝了一口，放下道：“我现在也有底气这么说了，因为我也终于有了拿得出手的身份。我已经不会在他面前自卑了，我知道我挺好的，我也知道，我和他是真的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是名校医学生，他是知名医院的医师，怎么看都合适……”
乔伊还是摇摇头。
“你们中国有句话叫门当户对，其实很有道理。我和他差距太大了，我追不上他，他也没法走下来迁就我。‘我知道我优秀’这几个字，他初中，甚至更早就可以有底气地说出来，而我，直到现在，直到前一分钟，我才敢说，并且真的相信。”
“简爱说：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本来就如此。我相信这句话，但是我也相信，人的经济和社会地位的不平等，会使人与人之间的精神、躯体、修养、见识产生不平等，甚至是天与地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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