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川不具备遗忘的能力。
所以他当、然、记、得。
清、清、楚、楚。
初歆明显感觉到气氛更不对了：“什么言论啊？”
初院士笑呵呵, 瞧着陆行川，眼前的年轻人整个人紧绷，脸色煞白, 显然没有那么淡定了。
“看来没忘呐，那你自个儿来给大家伙儿念念？”
“……”
他沉默了太长时间。
直到原深在旁边善解人意地提议：“不然我来念吧，我都收藏了。”他轻啧了声, “全是热门帖呢。”
陆行川不想看他那副幸灾乐祸的模样，然而即使他不看, 也仍然听得见。
果然，这家伙是有备而来。
忽然, 他开口：“不用, 我自己来。”
当他用古井无波的语调把第一个帖子的标题背出口的时候——
初歆：“……”
在场所有人：“…………”
陆行川记性足够好，所以他保证自己把所有可能被原深收藏的热门帖标题, 一次性全都念了一遍。
这是他经过缜密计算得出的最优化策略。
毕竟话都让他自己给说完了，原深后面再说什么也不会再激起额外的波澜了。
这个策略就叫做——
走情敌的路, 让情敌无路可走。
终于, 他念完了。
一道道诡异的目光叠加在他身上，他仍然坚强地在原地站稳了。
满室寂静。
他一向都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 是真的不在乎。
直到现在，他终于亲身体会到了这个词的深义——“社会性死亡”。
原来如此。
在他的社死瞬间, 原深摸了摸下巴：“原来你这么高产呢, 我这儿才收了三个帖子。”
陆行川：“……”
初院士打量着陆行川：“倒还挺诚实。不过既然你觉得婚姻没有意义，爱情也是虚假的, 我看你就没必要给我们歆儿当男朋友了。”他顺理成章，“现在歆儿也遇到更合适她的人了，你可以让贤了。”
“让贤”这两个字实在太刺耳。
陆行川勉强克制住自己：“那些东西是我很久以前写的了, 而且只是一些科学理论上的探讨。”
初院士不以为然：“我这不是也在跟你探讨科学吗。科学已经决定了，我孙女的男朋友应该是别人，你还不尊重科学？”
“……”
老爷子此刻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淘汰者。
说着，已经朝小孙女一招手：“歆儿，过来。”
初歆没动。
她听了全程，虽然心里也有点怪怪的，但还是攥着陆行川的手，没有松一点。
“歆儿？”初院士显然不甘心。
初歆低眸，抿了抿唇，字斟句酌：“爷爷，我觉得科学不是唯一的标准。”
陆行川在指间感受到她安静坚定的支持，愧疚又感动。
他怎么能再有一点点辜负她？
他受到鼓舞，当着所有人，轻轻揽她入怀：“初院士，您看到了，歆儿选择了我。”
初院士呵呵：“看来你小子是觉得我们歆儿就非得赖着你？”
“当然不是。”他不假思索，“是我赖着歆儿。”
初歆抬眼。
他认真看进她眸底深处，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
“以前我不敢想这些。可现在既然歆儿选择了我，那我就要赖她一辈子。”
他的声音每个字流淌在耳边，都那么好听，那么令人安心。
——一辈子。
初歆顿时又想吻他了，只可惜现在当着所有长辈，残存的理智还是让她不太好意思。
陆行川已经镇定下来：“初院士，我知道您是关心歆儿，不过这种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他拿出一身凛然的正宫气场，坦坦荡荡。
原深却道：“根据歆儿小姐十八岁签下的协议，我已经是她未来的伴侣了，只不过我迟了几年才发现而已。要论先来后到，该退出的不是你？”
陆行川冷冷斜他一眼，沉声：“你这是要胡搅蛮缠到底？”
原深则看向初歆的方向，绅士地微笑：“我将为我的完美伴侣奋战到底。”
看来这事儿是不好善了。
其实初歆已经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她终于肯定：“我没有签过什么协议。”
当时她只是回答了爷爷的一些问题，并没签过任何文件。
她也不可能签这种卖身协议。
陆行川与她对视，立刻就相信了她。
原深看着他们两个，皱眉。
陆行川淡定道：“如果你真有什么协议，不妨拿出来看看。”
现在他更有信心了，反正他的歆儿肯定不会骗他。
然后，他就看见……原深真的拿了出来。
原深今天过来，本来就准备要证明自己的身份，所有各类文件带的相当齐全。
厚厚的一份协议足有几十页，他翻到最后一页，明明白白签着初歆的大名。
“歆儿小姐，”他不想让自己的完美伴侣太难堪，所以尽量委婉，“我想你可能是不小心忘记了？”
然而就在看见签名页的那一瞬，陆行川紧绷的心情蓦然松弛。
“这不是歆儿的笔迹。”他无比肯定。
当初初歆学写字是跟着他的字帖学的，和他自己的字迹有七分相似，又多了三分娟秀。这些年来，他对她的字迹比对他自己的还熟悉。
而眼前的这笔字差得很远。
初歆也松了口气，终于沉冤得雪：“对，这不是我的字。”
原深愣神，看向同样也愣神的初院士……
在他们傻眼的时候，初羡弱弱地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挡了一半脸：“……是、是我签的。”
初院士又怔了怔，一拍脑壳：“羡羡，我不是让你自己签一份，给歆儿签一份？”
他在她们两个十八岁的时候，拟了这两份参与协议，替她们申请成为“完美基因计划”的第一批参与者。
预计匹配成功基本都需要几年时间，他当时想的就是这事儿越早越好，才能保证两个小孙女以后都找到最完美的对象。
当然，也是需要参与者本人自愿同意的。
在她们生日当天，他分别提问了姐妹俩对未来男朋友的条件，最后又把协议重新修改了一版。晚上临走前，交给初羡，让她找初歆一起签字。
岔子就出在这儿了。
初羡不自在地在沙发上挪了挪：“我去找歆儿，看见她在房间里对着行川哥的照片掉眼泪呢，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就没打扰她。您又急着要，那我随手就代她签了。”她耸耸肩，“反正这什么‘完美伴侣’看着也挺假的，我以为您就是跟我们闹着玩儿呢。”
哪想到，几年之后，还真把这么份大礼给带回来了。
这段话陆行川基本只听到了前半段。
十八岁生日那天，本来应该是开心庆祝的日子，她却在哭。
而那时候他不在她身边。
他自以为是为了她好，残忍选择远离。却看不到她一个人对着照片垂泪的时候……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看到这一幕，却依然只能站得远远的，没有丝毫办法安慰那个难过的她。
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黯淡下来。
“不过，”初羡忍不住多添了一句，“就歆儿那时候的状态来看，要是她真能找到一个完美伴侣，我觉得也挺好的。”
无论如何，总比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想念、默默哭泣，要好。
“姐姐。”初歆窘迫地微嗔了声，不让她说了。
初羡笑了笑，却往陆行川的方向一眼：“不过我们歆儿自己倒是不委屈呢。”
初羡阴阳怪气的语调仿佛带了软刺，初歆知道她是故意为自己打抱不平。
可是……
她感觉到身边他的光芒已经暗了下去，实在没法不心疼。
何况那些伤心分离的岁月都过去了，现在她每天都有他在身边，都过得很开心。
于是她朝初羡递了个眼色，坚决不许她再说以前的事了。
她的小动作其实陆行川在余光里看得分明。
他的歆儿永远是这样，时时刻刻都不忘照顾他的感受，总要用她弱小的身躯“保护”他。
她从来不怕和他一起承担任何事。
过去，他给她的信任却太少。
“以前是我太懦弱，以后不会了。”他轻声许诺，向在场的每个人，向他自己。
初歆知道他的许诺是真的。
对她来说，这足够了。
这场乌龙事件也该到此了结。
“爷爷，这份礼物不是我要的，我不能收。”她表明自己最郑重的态度，“原先生，抱歉。”
初院士摇头叹了声，也无奈了。
原深沉沉望着初歆，沉默几秒后，却是笑问：“歆儿小姐，那咱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成不了伴侣，也当不了男朋友，就普通交个朋友，这要求似乎不过分。
但是，初歆还是犹豫了。
毕竟她可清楚，她那位表面清冷淡然的男朋友，实际上是挺能吃醋的。
原深作为她基因上的完美匹配对象，如果和她走得太近，陆行川怎么可能不吃醋？
再说，她不想留下任何模糊的空间。
就像他平时对待其他女孩子，从来也不留下任何模糊的空间。
她在迟疑的同时，不自觉就抬眼瞄陆行川这时的反应。
一边用心揣摩自己的拒绝需要坚决到什么程度，才能保证让他绝对安心。
旁边的初院士把这一幕收在眼里，不禁又很不赞同了。
他的小孙女这是被吃得死死的啊，以后还怎么得了。
他舍不得数落宝贝孙女，只能直接怼陆行川：“怎么，我们歆儿交个朋友，你也有意见？”
“没有。”陆行川道，“我当然支持歆儿交朋友。”
完美的真诚，令人无可挑剔。
初歆倒是有些不解了。
因为她真的没发现他有任何吃醋的痕迹，这不符合她的预期。
见他这么出奇大方，原深不禁也意外了一把。
陆行川垂睫安静片刻，在灯光下抬眸，又道：“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一件事，需要先征询歆儿的意见。”
初歆等他说下去。
几秒钟后，就在她眼前——
他缓缓单膝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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