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再见到翟逸，是寒假时候的事了。</p>
<p>急雨傍晚买菜回来，看到单元门上贴着第二天的停电通知。</p>
<p>时间不算长，早上6点到下午4点钟。</p>
<p>“那窝在家里不是要冻死人。”陈羽尧说。</p>
<p>“没关系的。”急雨说，“以往没有地暖，冬天也是这么过的。我多准备几个热水袋就行了。”</p>
<p>“我们干脆去邓尉探梅。”陈羽尧说，“你去过光福么？”</p>
<p>“没有。”</p>
<p>S市光福镇的邓尉山麓，是中国历史最为悠久的四大赏梅胜地之一。康熙御笔一挥，“香雪海”三个字使其扬名天下。而“邓尉探梅”更成为苏地的岁时风俗。</p>
<p>在此等诱惑之下，急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说：“我和念珠约好了，要去‘猫空’复习。”</p>
<p>陈羽尧摸摸她的头，“好吧。那我送你一段。”</p>
<p>“车子不方便开进平江路，我走过去好了。”急雨说，“就当锻炼身体。”</p>
<p>冬至的那一夜，她抱膝坐在沙发上，直到蜡烛燃尽。</p>
<p>当陈羽尧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p>
<p>他开门的动静，急雨听见了，但是没有回头。</p>
<p>“咦？”他在玄关处按了几下开关无果，才反应过来，房间里停了电。</p>
<p>他拿出手机照明，却被沙发上急雨的背影吓了一跳，“小雨……我还以为你以为睡着了。”</p>
<p>“没有。”急雨嘴角浮现一个浅浅的笑意，对他说，“我说过等你，就一定会等你。”</p>
<p>“傻丫头。”陈羽尧叹了口气，坐到了她的身边，“眼看十二点之前回不来了，我就给你发了消息。结果你没有回，我就打了电话，结果也是关机。”</p>
<p>“我的手机没电了。”急雨说。顿了顿，她终于还问道：“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p>
<p>“和舅舅一起吃饭。”他说。</p>
<p>“哦。”良久，急雨方应了一声。</p>
<p>“我打电话让人立即来查看一下电路。”陈羽尧站起身来。</p>
<p>“嗯。”急雨看向了餐桌，黑暗里那一盘酱方安静且无辜地坐落在那里。</p>
<p>说来也奇怪。去年的冬至夜也是一个人，却不比今年这般难过。</p>
<p>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p>
<p>冷意盎然，冬光明媚。急雨背了一个黑色的帆布斜挎包，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半分钟后，她会在街角处遇见翟逸。</p>
<p>轮廓分明的侧脸，因为眉头轻蹙，面容便透露出冷冽的味道来。他双手插袋，脚下一如往昔仍踩着一双白球鞋。他的旁边站着一个靓丽的女孩子，长发披肩，oversize的焦糖羽绒服的映衬下，更显一张小脸莹白动人。</p>
<p>急雨不知道自己是否要避开，而翟逸的目光却在此时看见了她，他先开了口：“嗨。”</p>
<p>一旁的女生好奇地停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对着急雨好一番打量。</p>
<p>“这是……？”</p>
<p>急雨也态度大方地朝他们回应：“嗨。”继而无话。</p>
<p>翟逸朝身边的女孩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金急雨。高中和初中我们都是一个学校。”</p>
<p>然后向急雨介绍身边的女孩：“这是我在N市认识的朋友，骆舒寒。”</p>
<p>“你们是一届吗？”叫做“骆舒寒”的女孩看了眼急雨问道。</p>
<p>“我比他低一届。”急雨说。</p>
<p>“哦，那你们是校友喽！”骆舒寒道。</p>
<p>急雨微微点头，翟逸却似乎不太认可这种说法。</p>
<p>“我说的不对么？”骆舒寒察颜观色，然后她向急雨郑重介绍：“你好，我叫骆舒寒，是翟逸的准女朋友。目前还在准备当中。”</p>
<p>翟逸的脸一下子有些红，急急把目光看向了急雨。</p>
<p>急雨并未惊讶——不同校，却能带回家的女性朋友又岂会是等闲友辈。</p>
<p>她并非不谙世事，自然对女孩的身份有所预料。</p>
<p>但她并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寒喧，急雨的手放在包上，笑容自然而又疏离：“那么，再会。”</p>
<p>翟逸并不阻拦，微微侧身让开：“再会。”</p>
<p>急雨离开后，翟逸和女孩继续并肩往前走。</p>
<p>“是你喜欢过的女生吧？”骆舒寒把头探过来，她得意地朝自己脸上指了指：“别撒谎哦。什么也瞒不住我这双眼睛。”</p>
<p>翟逸无可奈何：“别乱猜。”</p>
<p>“可惜她对你没有那种意思。”</p>
<p>翟逸停下脚步，蹙起眉头：“你酒店找好了吗？寒假不在家呆着，跑S市来玩什么？”</p>
<p>“酒店可难订了。”骆舒寒一脸为难，“我去你家住，你看可以吗？”</p>
<p>“当然不行。”翟逸说，“你们宿舍的周斐佳，不是也S市的吗？你联系下，住她那儿吧。”</p>
<p>骆舒寒撇撇嘴，“算啦。我知道是我说的话，惹你不高兴了。”</p>
<p>急雨进了猫空，发现念珠的气色又好了许多，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p>
<p>此时她正拿着两张明信片，展示给急雨看：“你觉得哪个更好看？”</p>
<p>“都好看。”一张是大本钟，一张是太空针塔。</p>
<p>“你喜欢哪一个？”</p>
<p>急雨指了指左边，“这个。”</p>
<p>“那这个给你。”念珠把画着大本钟的那张明信片递给她，“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寄给未来的自己吧。”</p>
<p>急雨摇摇头，“我都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在哪里。”</p>
<p>“设想一下嘛。”念珠说，“就写你现在的地址好了。如果你觉得不固定，可以寄到我家，我保证一定不偷看。”</p>
<p>急雨拿出手机，给念珠看：“准确的说，还剩137天。”</p>
<p>“急雨，你真是没有浪漫细胞。”念珠道。</p>
<p>急雨把明信片顺手夹在数学课本里。“谢了。”</p>
<p>“咦。”念珠问道，“怎么换了新手机？”</p>
<p>“之前的丢了。”急雨低声道。“补了卡，号码没变。”</p>
<p>“你……”念珠看着她神情突然有些低落，欲言又止，最终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了？”</p>
<p>“来的时候遇见翟逸了。”急雨说。</p>
<p>“是吗？”念珠问，“那怎么不让他一起过来？”</p>
<p>“他……有朋友在。”急雨说，“而且我和他很久没有来往了。”</p>
<p>“你们怎么了？”念珠问，“吵架了？难怪我在Q上联系他说起你，他都不接话。”</p>
<p>“不怪他。”急雨笑笑，“都是我的问题。”</p>
<p>“你不说我也知道。”念珠说，“对你而言，陈羽尧和翟逸之间，从来不存在选择。”</p>
<p>急雨低头不语。</p>
<p>“但是你真的从来没有对翟逸动过心吗？”念珠问，“那陈羽尧真的值得你这么心无旁鹜地爱吗？”</p>
<p>“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翟逸的。”急雨说，“但我不是。”</p>
<p>念珠嘴角翕翕，“可翟逸喜欢你。瞎子都看得出来。”</p>
<p>所以她们都认为她与翟逸之间，取决权在于她。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能做主的就只有拒绝这一件事。</p>
<p>“翟逸他比陈羽尧差在哪儿？”念珠神色复杂，“就因为你先认识陈羽尧吗？”</p>
<p>“这两个人根本不能比较。”急雨平心而论，“跟陈羽尧比起来，翟逸根本纯白像张纸。”</p>
<p>“嗤。”急雨的话却念珠按捺不住笑出了声。她抿了抿嘴，收起了笑意，“急雨，你对翟逸的另一面一无所知。”</p>
<p>“什么意思？”</p>
<p>“你觉得他像天使。”念珠一语道破，“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是把天使的这一面展示给了你。”</p>
<p>“别这样看着我。”她接着道，“知道翟逸曾在你住院的时候看过你吗？”</p>
<p>急雨闻言脸上波澜不惊，念珠顿时愕然：“你知道？”</p>
<p>“嗯。”</p>
<p>“这么看起来，你们倒还挺般配。”念珠说，“翟逸也很有城府。别误会，我不觉得有城府是件坏事。”</p>
<p>“是你告诉他的吧？”急雨问，语气中却笃定。知情的人里，除了念珠，没有人会这么做。</p>
<p>“还真的不是我。”念珠抬头，“不管你信不信。”</p>
<p>急雨因病缺课，翟逸发现了之后，便来询问念珠情况，提出要和她一起去探病。</p>
<p>念珠却支支吾吾不肯据实以告，“急雨现在有人照顾，等病好了就会回来上课的。”</p>
<p>事涉陈羽尧，她不想给急雨找麻烦。</p>
<p>为了回避他，念珠把他的号码暂时放进了黑名单。结果，翟逸的电话当即立断地打到了翟母那里。</p>
<p>“念珠，翟逸的电话。”母亲叫她，把手机递给她后，坐回到沙发里翻着杂志，“说是问你的数学笔记借阅完了没有？”</p>
<p>念珠微笑着接过手机，对着那头道：“喂？翟逸吗？”</p>
<p>“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翟逸问，“是急雨让你这么做的吗？”</p>
<p>“不是。”念珠话一出口，下意识地瞥了母亲一眼，随后提醒他：“不是说笔记的事吗？”</p>
<p>“我……”翟逸道，“我说，我们还是私聊吧？”</p>
<p>“嗯。”</p>
<p>“如果你还是关机，那我只有再打给文阿姨了。”翟逸道，“对了，他们不知道你有这个手机吧？”</p>
<p>“你！”念珠咬牙，强行忍住恼意，“好的。”</p>
<p>挂断了电话，念珠把手机还给母亲。</p>
<p>“你怎么问翟逸借了数学笔记？”母亲问，“数学补习老师教的不好？”</p>
<p>“不是。”念珠问，“翟逸不是拿过奥数奖吗？我就想着把他的数学笔记借来看看，学习学习。”</p>
<p>“哦。”顾母道，“奥数具有拔高性，你能把基础数学吃透就已经很好了。看差不多了，就把笔记还给人家。别影响翟逸高考。”</p>
<p>念珠笑着点头应“是”。她回到房间，锁上房门，拿出手机将翟逸的号码从黑名单放出来，紧接着主动打了过去兴师问罪：“我怎么不知道，我借过你的数学笔记？”</p>
<p>“对不起，我跟文阿姨撒了个谎。”翟逸的语气听起来很抱歉，“我总不能说，‘我打给念珠不接，只好打给您了’对吧？”</p>
<p>“翟逸！”念珠切齿恨意清晰可闻，“你别老拿这个事威胁我。”</p>
<p>“急雨她现在怎么样？”翟逸顺势把话题转移到他关心的事上，“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她现在哪个医院的病房里？”</p>
<p>“翟逸。”念珠放缓了声调，“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急雨呢？”</p>
<p>“……无人接听。”翟逸说，“应该是医院不让用电话吧？”</p>
<p>“没错。”念珠叹了口气，“急雨前一阵子肺部感染住进了ICU。刚刚才转到普通病房，自然是接不了你的电话的。”</p>
<p>“什么？”翟逸的声音紧张起来，“那现在都是谁在照顾她？”</p>
<p>“护工。”念珠道。</p>
<p>“那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她吧？”翟逸还没说完，念珠的话幽幽截断了他，“还有陈羽尧。”</p>
<p>“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念珠说，“急雨现在是陈羽尧在照顾。”</p>
<p>手机那端是长久的沉默。</p>
<p>“翟逸……”念珠涌出了悔意。她何必在这个时候告诉他真相，若是影响到他的成绩发挥该怎么办？</p>
<p>“我知道。”翟逸说，“我知道她现在和陈羽尧住在一起。”</p>
<p>“你是怎么知道的？”念珠好奇。</p>
<p>“她那个小舅舅告诉我的。”</p>
<p>“司徒阙？”</p>
<p>“对，是他。”翟逸说，“一个视感情为游戏的花花公子。你趁早离开他吧。”</p>
<p>“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念珠恼火不已，“你有什么立场？”</p>
<p>“身为朋友，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p>
<p>念珠冷笑了两声，“那我也劝你对急雨死了那条心。”她反唇相讥，“因为身为你的朋友，不能看你往火坑里跳。”</p>
<p>“你……”</p>
<p>“别误会。我说的火坑不是急雨，是陈羽尧。”念珠道，“别说我没提醒过你，陈羽尧这个人，你招惹不起。”</p>
<p>翟逸怒火中烧。</p>
<p>“还威胁教训我。”念珠懒懒问了句：“对了，急雨她知道你这么腹黑吗？”</p>
<p>两个人不欢而散。</p>
<p>“嗳，就这么收起来了？”念珠把明信片从书本里倒出来，放在急雨面前，拍了拍：“随便写点什么。将来的自己看到，一定会觉得有意思的。”她说，“给未来留点此时此刻的念想。”</p>
<p>急雨晚上回家，看见手机有一个响了28秒的未接电话。</p>
<p>号码归源地显示是：N市。</p>
<p>她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与这个城市有关。</p>
<p>她没有回复过去。既已错过，便不必再惊扰。</p>
<p>眼下，她只有一个目标：考上大学。</p>
<p>为了不扫念珠的兴，她在明信片没敢写这四个字。</p>
<p>因为明信片上画着大本钟，于是她顺手写了句：有机会希望去看一看真正的大本钟。</p>
<p>她那么努力，为的不是脱颖于众人，而是成为万千人中的寻常存在。余生平静地安稳地生活下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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