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入了夜棋盘街如妖精一般吸了口夜的凉气,彻底活了起来。
走摊卖贩、花灯、泥人还有相应季节的花卉,这里都应有尽有。
石榴出门时换了间竹青色的百褶裙,头上还簪着刚从树上撇下来的栀子,花衬人,人映花,当真是极美的景象。
出门,杜若康等在外边。今日他未曾穿官袍,只着便装,这样看上去倒是年轻了不少。可略莫是平日里板着脸惯了,石榴和他挨得近了,生怕他寻了由头来训人。
不过还好,杜若康脾性极好,对待女子更是极有耐心。
石榴本打算随便逛逛,可偏生拒不了他再三相邀,走在夜市里买了不少东西。花灯、小金鱼、可以听到海浪声音的螺。
直到石榴手里再拿不下什么,他又瞧见一家卖玉的摊位走了过去。今夜石榴怀里不少东西都是他买的,石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故而说道:“杜大人今夜破财了,你喜欢什么我也买些送你吧。”
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听到她说的话后,杜若康转过身来道:“别叫我杜大人,太见外。”说罢,他自己又是愣了一下,难道叫若康。他觉得难以启齿,他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让人家小女孩这么叫怕是不好。
石榴朝后撇了些距离:“杜大哥。”
摊位上摆放的玉器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但胜在雕工好,买回去做个乐子也是极好。
杜若康挑了一会儿,选下一块刻有石榴花的玉珏。
“不若买这个送给我?”
石榴抬头。
杜若康有些羞涩,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这个是石榴花,我很喜欢。”
街市里热热闹闹的,石榴的心却静了下来。
江鸣鹤坐在一边的茶馆里,只看得心力交瘁,瞧瞧他这木头般的老大,嘴巴像茅坑的石头一样,不会哄小女孩儿,怎么才能赢得美人心。
思罢,他摆摆脑袋,脖子一伸又饮尽了一杯酒。
酒入人肠,倒是又逍遥又痛快,可这痛快不过须臾,江鸣鹤的脸色便又冷下来了。
因为他又看到那个叫梦南的窑姐。
对,是又。
自那次她在春红楼得罪恩客后,便被里面的鸨儿给赶了出来。一个烟粉女人没有个庇护还得怎么过?
于是,她像认定了江鸣鹤似得,远远跟着他。若他回府,她便蹲在门外的墙角,靠乞讨得些吃的。
若日子短,江鸣鹤便忍下来了,可这人像是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像是认定了他似得,弄得他好生不耐烦。
他江鸣鹤是对女子怜惜,可若那女子提领不清,他就觉得无趣了。
吃过酒,他出了楼,身后的人跟着他,却不敢隔他太近。
江鸣鹤停脚,那人也停下来。
他扭头,梦南一下子躲了起来。
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拎着她胳膊将她提起来:“我说,你一直跟着我做甚么啊?”
梦南低着脑袋不说话。
江鸣鹤毛了:“诶,你这人到底知不知道颜面,难道你还想我一个清白公子哥儿带一个窑姐儿回去安置着?”
梦南擦了下眼泪,哭的声音小小的,像猫一样。
江鸣鹤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个王、八,不管怎么做都不讨好。
他大力松开她,梦南摔倒在地上。他置之不理,转身就走。
梦南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心翼翼的压制住哭声。
江鸣鹤烦躁的搓了搓脑袋,跺脚转身,走到她跟前:“喂。”
梦南抬头。
“你是不是没地儿去?”
梦南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点了点儿头。
江鸣鹤蹲下身子,伸出修长的指头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会儿,才道:“你跟着我想不想报恩?”
梦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江鸣鹤眼睛深沉的像海一样,而梦南觉得自己却如小舟一般在汪洋的大海里漂浮,着不到边际。
“那好,你跟我走,不过,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
杜若康不知道他这个年纪该如何讨女孩儿欢喜,除了买买买,旁的却是什么也不会了。
他这次想让石榴将这块玉珏买给他,其实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石榴听罢,笑笑道:“杜大哥不如选个别的吧,这个石榴玉佩我也是第一次见,想买一个回去自己留着。”
杜若康的心沉下去,嘴里有些发苦。可终还是应了。
为了不欠他什么,石榴给杜若康买了不少旁的东西,可杜若康只想要她怀里的石榴佩,可她却不愿意给。
路上耍华灯的人都带着面具,石榴觉得好玩,同杜若康一人买了一个。
别看杜若康这么大的年纪了,可心性还是这样小,他买了一个福头娃娃,挂在脸上,瓮声瓮气的问:“怎样?”
石榴捏在手里的是一个恶鬼,她瞧着杜若康如此反差,笑道:“好看。”说罢,自己也带了上去。
街上人多又杂,石榴背过身才戴了个面具回头便没看到杜若康人了。她忙的掀开面具,在人群寻找他:“杜大哥。”
人潮汹涌,根本没有人应。
她寻了许久,只觉得额上面了层汗,人多气闷又扯着心口的伤疼。
石榴找了个地方坐在台阶上去等他,正捶着腿,便看到眼前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袍男子,他的袍角绣着展飞的燕子。
他站在她面前,眼睛里有无数的情意要说,可终归未说一句话。
石榴坐在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酸酸的,她站起来,喊道:“小叔叔。”
任霁月心口疼的好厉害,这里盛景灯明,他看着却觉得恍惚如鬼境。
这心里最疼爱的姑娘,最终会嫁到别的人家,成为别人的妻子。
而他没有资格。
自从他的名字落到任家族谱的那一刻便失去和旁人竞争的资格。
他伸出手,骨节修长白皙,像一段上好的瓷。他的虎口有硬硬的茧壳,是长期练武落下的。
石榴垂下眼,仿佛没看见他递过来的手,径直站起来,笑嘻嘻道:“小叔叔怎么来这了?”
任霁月抿了下唇,淡淡道:“正好来巡查,刚才碰见杜若康,他见我之后托我将你带回家,他们锦衣卫那边出了些事。”
石榴点点了头,便不说话。
他们二人相处如今很容易陷入一个怪圈。一人不说话,另一人也不说,任尴尬沉默蔓延,也不知到底是谁出了错。
石榴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带着一张面具是极好极好的,起码小叔叔在她身边,她不用刻意隐藏自己的表情。
任霁月又忍了会儿才问道:“你......你觉得杜若康此人怎样?”
石榴笑道:“他很照顾我。”
任霁月喉头哽塞:“那你会嫁给他吗?”
石榴不说话了,她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怎么说,亦或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按道理来讲,如今讲给杜若康乃是最好不过的选择。可她爱他吗?
她看见他不会心动、不会不安,相反有些放不开手脚,好像是待在自己长辈面前似得。
远离夜市,这边安静下来,也暗了下来。
任霁月觉得自己的底线已然要忍的化了去,他多憔悴多伤心,而她却都不知道。
在这场风月游戏里,他是彻底的失败者。
可失败者心灰意冷多了也会铤而走险。
街道旁有好高大的槐树,树影婆娑,将夜色摇荡成碎碎的波纹。任霁月伸手,拉住石榴。
石榴挣扎,却被他拉的更紧。
任霁月凑近她,隔着面具看她的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唇贴的越来越近。
“我知道有些事情需要忍耐,可我越忍于是痛苦,有些话我本应该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可是我不能说。”
他的眼神是最痛苦、最炽热的岩浆,焦的石榴动弹不得。
于下,他连石榴给自己自欺欺人的面纱也掀开了。
他低下头,捧着石榴的脑袋,隔着冰凉、凶恶的面具,吻了上去。
“对不起,我想我会慢慢忘记你,可你要给我一个时间。”
月夜星移,树梢被风吹得婆娑作响。
江鸣鹤欲要出巷子,忽然脚步一顿。
他愣愣的看着那边的人,狠狠的搓了搓眼。
直到任霁月怀里的人掀开面具。
————噼里啪啦
他的世界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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