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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米中文网 > 他的掌心娇石榴李霁月朱今白 > 第45章 忍冬葬
 
太子妃的宫室在东院,在整个东宫无论采光、通风都是极好的。可能是她身子太弱,屋阁的四角竟然放了炭盆子。

进了屋,里面有几个丫鬟和嬷嬷恭顺的立着。石榴上次回去便将她的病情告知宋仕廉,宋仕廉听罢皱了皱眉头,只说到时候要细看。

几人安座后,许锦绣又觉得心头猛跳,忙的拽着命根儿似得咳嗽,一旁的丫鬟婆子赶紧替她顺气,又捧了参茶替她润了喉。

宋仕廉看了她有一会儿,才说道:“你的病似是越来越重了。”

许锦绣浅浅笑了笑,道:“是,如今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油灯要耗尽般似的,可太医都说我身子骨好的很,没有这回事。”

石榴听了忙问:“可还请过其他的大夫?”

她摇摇头,神色有些低落:“我曾经将自己的病情告诉过我娘,让许家替我请些个好大夫来,可惜我爹说我只是心病便推脱了。可我自己的身子怎么不晓得,总觉得他们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愿让我知道。”

宋仕廉听后,问石榴:“你上次说太子妃无端喜欢生些梦境?”

石榴点点头。

许锦绣也道:“是,总觉得那像梦境又不像,仿佛我亲身经历过似得,可真要认真回想又是想不起来的。”

石榴问:“如今心口还疼么?”

她点点头:“越来越厉害了,每次心口一疼便想咳嗽,有此还咳出血,太子怕我是肺痨,辱没了东宫的门楣,便封了东宫的门。”

石榴听后,实在不晓得该如何说。难道在朱延文的心里,东宫的名声比太子妃的命好要紧么?

宋仕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太子妃脖子后是否有颗红痣?”

许锦绣和一旁的嬷嬷讶异:“你怎生知道?”

宋仕廉:“娘娘这痣若不是天生,草民大概便知道娘娘这病是如何的了。”

许锦绣垂下眼帘:“的确不是天生的,我也不知它何时生在那了。”

宋仕廉长叹一声,唤石榴道:“你将门窗好生关着,去看看外面有什么闲人没有。”

石榴忙的应了。他又让许锦绣清除屋里的丫鬟婆子。待屋室空空,只有他们三人后,宋仕廉才启口道:“南疆有虫,名为忘忧,是一种蛊虫,吸食在人身上后,能让人忘却近日来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但这虫喜食宿主心肺,不过五年便让宿主油灯枯竭、心力衰竭而死。”

许锦绣霎时脸色全白,整个人坐在那都有些恍惚。

虽说宋仕廉的内心比钢铁还硬,可见她这样不由觉得可怜,问道:“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许锦绣苦笑一声,眼眶里怔怔落了泪:“我一向平和待人,可曾有得罪过什么人的地方。我大概知道是谁替我下了这蛊虫。”

她说着,便哭了。

石榴走过去,掏出帕子递给她,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娘娘,你不如将那人告诉给太子,如今你们是夫妻,行一条船,他必然替你寻了这道理。”

许锦绣转过身抱着她的腰:“他不会帮我的,没有人能帮我,石榴,你可知道是谁替我下的么?大概是我爹娘。我回家省亲的时候,我家二妹问我从前不是宁死不嫁么?为何又改了心思?我那个时候只以为她记岔了,哪知真正记岔的人是我。”

泪水打湿了石榴的前襟,她听后也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什么。谁能、或是谁敢想象自己最亲近的人在背后这样算计自己。

许锦绣喃喃道:“那时怕是太子瞧上了我,想和许家结亲,能攀上东宫这棵大树自然是一笔合算的买卖,我这个女儿想什么到底算什么呢,这条命他们也都不在乎,就算我死了,本家里还有那么多女儿,凭着我和太子的情分,再嫁进来做个填房更是不难。”

石榴不知该说什么好。顺天府这么大,什么鸟都有。有人卖主求荣、有人将自己的妻子献给上方的官员,只愿自己仕途一帆风顺。许家这样对自己的女儿并不是稀奇事。可石榴却觉得很难受。每一个女孩儿不论美的、丑的、有才艺的、平凡的都期待美好的人生。可家族的使命背负在她们身上,命运又是她们岂可以强求的?

待哭过之后,许锦绣渐渐想明白了,她擦干泪,问宋仕廉道:“我还能活多久?”

宋仕廉长叹一口气说:“蛊虫食心肺本就极伤根本,如今听你道你已咳血,怕是已经撑不过这个夏天了。”

许锦绣的笑容悲恸极了:“如此,可能请医圣将我把蛊虫引出来?就算死我也想死个明明白白,我想看看梦中的那个少年到底是谁,他为何从来不来找我。”

垂死病人的愿望,宋仕廉向来都是慈悲的,他从自己的衣袖中点燃一支不知名的香,石榴觉得这个味道有些不好闻,鼻子内壁有些不大舒服,揉了揉还是觉得有些痒。

宋仕廉同许锦绣解释道:“这是嘉福寺的梵香,还是上一任主持留给我的,能诱出潜藏在人体内大多数的蛊虫。”

大概是心里作用,石榴也觉得心口有些难受,可没敢说出去,怕大儒骂她。

不出一刻的功夫,许锦绣颈后的痣那里探头探脑伸出一只小小的虫,宋仕廉眼疾手快,忙的将它钳出来丢到茶杯里。

蛊虫遇茶便失了活性,僵直在水里。许锦绣怔怔的坐在那,好像如梦初醒,看着他们眼泪婆娑。

却什么也没有说。

已是药石枉然,回天乏术,宋仕廉此时此景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便独留了石榴在这同她说话。

石榴坐在她身边,轻轻抱着她,许锦绣的手搭在她肩上。

“我想起来了,石榴,我记起那人是谁。”

石榴将她抱紧:“娘娘。”

许锦绣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别这么叫我,就叫我叫许姐姐吧。”

“许姐姐。”

“恩。”

“许姐姐。”石榴喉咙哽塞了,她没想到自己幼时的同伴会嫁到天家,也没想到如今她便要死了。她还正值青春年华,本来应该有大把的时间拿去挥霍,可惜,这一切都如流尽了的沙漏,欲要戛然而止了。

许锦绣轻轻抚着她漆黑的头发,低下头,凑近她的耳朵,问道:“石榴,许姐姐问你,你喜欢不喜欢杜若康?”

石榴竟不知她也知道这件事,她梗着脊背,欲要坐起来,却被许锦绣压住了。

“若是不喜,便趁早除了他,那日我去找朱延文,见他们二人在商议些什么,杜若康此人度量极小,你得罪了他,他必然记恨在心,虽然如今没有找你的麻烦,可终有一天得将这些条条款款还在你们任家。”

她轻轻抚摸石榴饱满的额头,说:“我没有什么能替你做的,如今你帮了我,我自得想些办法来还给你。若我以后死了,你也不要来祭拜我。如今东宫水深火热,谁知后头还会发生什么?”

石榴又是感激又是伤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锦绣放开她:“走吧。”

石榴站直身子,鼻子很酸。眼睛也红彤彤的。

许锦绣将房门打开,屋外立着身着明黄龙袍的太子,她却视而不见,同石榴最后说道:“你长大了,以后得学会接受分别,这条路上会有人不断的离开你,可你得学会坚强,石榴,这就是成长。”

石榴道了别,擦干眼泪水同宋仕廉一道离开了东宫。

东宫别院内,朱延文一步步逼近许锦绣,眼睛赤红:“你对幼时的玩伴都极尽耐心,为何对我如此心狠?你可知我不敢做什么都想夺你的另眼相待,可是你却从来不把我放在心上!”

他的控诉在许锦绣眼里却轻飘飘的,莫说心上,许锦绣连听也不想听。许锦绣转身要走,却被他狠狠揪住:“孤便你如此生厌吗?”

许锦绣瘦弱的身子稳了一会儿,才站住脚,转身对他说道:“太子有那么多的佳人,多我一个何多,少我一个何少?”

“你明知......”

“我不想知。”

许锦绣回过身阖上门。

太子怔怔的站在那。指尖流失过冰凉的华绸。

梦南缓缓走近他,太子却道:“你从前喜欢一个人也如此难受么?”

梦南默了会才说:“奴才比这还难受,毕竟他将我送给了您。”

朱延文点点头:“我往日从未将女孩儿放在心上,便是她也只是让我多看个两眼。为了权利、为了自己的贪念,我纳了一个又一个女子,我原以为她会吃醋,可她没有,因为她从未正眼看过我,你说可悲不可悲?”

梦南不敢说话了。

可朱延文却觉得难受,将把心口里憋着的未跟许锦绣说的话全都说出来:“你说,我是不是悔的太晚了?”

回来后,大概是知晓了许锦绣晦涩的平生,石榴看着任霁月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羽毛挠了一下似得。

小叔叔真的很好,不论自己幼稚、爱生气,他都无怨无悔的在这等着她。

任霁月站在院子里的回廊下的凌霄花下,花瓣红润,花下郎独绝艳。

他转身,眸中有千言万语,可只是笑笑。

天空明澈,远处传鸟欢快的叫声,石榴走过去,直直看了他好一会儿。

任霁月有些不好意思,伸手隔空挡住她的眼:“看什么。”

石榴昂着头:“小叔叔,我在看你眉角的红痣。”

任霁月愣了愣:“看这个做什么?”

石榴却问:“是从小都有么?”

任霁月点点头。

石榴松了口气,朝后推开几步,定定的直视他,忽然道:“小叔叔,若你不是我的小叔叔,那该多好!”

如风涌进空荡荡的屋舍,快而粗莽的撞开心间的窗扇,任霁月只觉得胸口里那些滞住的浊气都消失干净了。

只这一句话,他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值得。

清风摇摇中,草在结它的果实,燕子在檐上跺着步子,荷花才从水里探出来,微微点点头。

而我却等这一刻,等了一辈子。

**

夏至,许锦绣坐在顺天府最有名的酒楼,凭栏而立,她今日穿着一身正红宫装,唇上也难得点了胭脂。

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她差点忘却了的人。

楼梯中有跫音渐响,那人身穿黑色的劲服,腰间别着没有鞘的双刃剑。

许锦绣转身,与他对视。

沈云天停下步子,看着她却不敢说话。

“你来了。”

沈云天点点头。

许锦绣明明有无数的问题要问,她想问在雪山时你是否真的爱过我?你之后去了哪?这些年来你为何不曾找过我?

可这些话临到嘴头,都没有说出来。

太迟了,都没必要问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许锦绣此时才能理会这句诗的意思,可惜太迟了。

她只是文雅的坐在那,替他布菜,斟酒,然后说道:“对不起,迟了这些年才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沈云天本就不善言辞,如今的话更是少。他紧抿着唇,放在桌下的手有些抖,可脸还是镇定的。

“这一杯我敬你。”许锦绣一口饮尽。

“好。”

*

石榴坐在忍冬花藤下,黄色的蕊落在她的书页上,她捻了一根轻轻嗅了嗅。

这一日,戊戌年六月二十四,太子妃薨,可在史书下只能轻飘飘的留下一句简短的话。谁也不会去问她有什么样的性格,喜欢过什么人,又有过怎么样的人生,谁也不会问。

忍冬花蕊落在地上,甜蜜的味道吸引虫蚁,不过须臾便被食之殆尽,也没有人去问花蕊,你被虫咬了,疼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边开始,真正的朝堂之争便拉开序幕。

而在这里面没有谁能够成为真正的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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