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酷米中文网 > 宋新元冯灯 > 7 一瞥之恋
 
十年前,千阳市,西照县。

冯灯站在烈日下等巴士,身后是回家的路。这条路又窄又长,一眼望不到头。附近的居民称之为“长情巷”,因为整条路没有任何交叉口。如果一对恋人分别从两端走过来,那么定能重逢。

冯灯的母亲吕舒涵在长情巷认识了冯灯的继父冯向海,便葬送了爱情和自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能做的唯有一次次目送冯灯远行。冯灯理解她的难处,从不埋怨什么。

正午的太阳像只煎蛋,热气糊人一脸。冯灯到夏天剪了寸头,今天穿着白短袖和工装裤,身材硬朗,肩膀宽厚,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他暑假刚过了二十二岁生日,开学读大五,到明年这个时候就毕业了。

冯灯不经意间转头,望见吕舒涵的身影。他的母亲沿着小巷蹒跚而来,看上去苍老无力,然而风韵犹存,可以猜测她年轻时是个美人。

冯灯拉起行李箱走回去,一声不吭,等吕舒涵发话。吕舒涵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他,叮嘱道:“把这些钱还给冯星河,叫他别再往家打钱,我们不需要他的施舍。你也别忙着打工赚钱,马上就毕业了,赶紧找家医院实习,以后进个好单位。”

她的神色十分冷淡,总喜欢用命令的口吻说话,从不认为自己有问题,自从前夫死后,她就把控制欲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她坚信冯灯永远都会听她的,却忘记冯灯成年很久了。

“好。”冯灯适时回答,回应快了或慢了都不合理,快一秒有撒谎的嫌疑,慢一秒则有迟疑的成分。

他与吕舒涵共同生活多年,早已懂得把握分寸,脸上的表情甚至与她如出一辙,看不出高兴或反感,使她称心如意。实际上,他是不想多费口舌,一旦与母亲拉开口水战,即使有十张嘴也难占上风。母子之间说不清是谁掌控谁,只能说他们不愧是母子。

冯灯收起钱,瞟一眼大马路,低声道:“妈,你回去吧,外面晒。车快来了,我得走了。”

“冯灯,别跟冯星河走太近,就当妈妈求你。”她的语气里完全没有求人的意思,“周末有空回家吃饭。”

“好。”冯灯答应道,不知答应的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吕舒涵得到满意的答案,转身离去,一步一踉跄,如她来时那样。

冯灯瞧了会儿她的背影,也离开了巷口。大巴车很快出现在主干道上,伴着刺鼻的柴油味儿以及司机的叫喊声。五分钟后,马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了,仅剩下灼热的空气,烫得树枝垂下了头。

冯灯傍晚才抵达千阳市。他提前一周返校,去宿舍的路上没碰见多少熟面孔。

他就读于千阳大学,修的是临床专业。他当初入系晚,被分到了其他专业的宿舍里,并且是个双人寝。他的室友是医学英语专业的学长,暑假前已经毕业离校。寝室现在剩他自己,等到开学才会有新室友。

冯灯将行李箱放在桌下,收拾完自己的床铺,顺手把对面的床位清理干净。晚上七点,他带着装钱的信封出门,走向千大的教师宿舍,到了二号教师宿舍楼,按响了307房间的门铃。

门开了,一位戴着黑框眼镜、身穿藏青色短袖和黑色休闲裤的男人站在冯灯面前。这人是他异父异母的哥哥——冯星河,比他大五岁。他妈妈当年改嫁给冯星河的爸爸后,把他的姓氏改为了“冯”。

眼下,冯星河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来这么早?进来坐会儿。”

“冯老师,暑假快乐,”冯灯进屋,把信封搁在桌子上,“我妈让我还给你。”

冯星河静了静,抓起钱递给他,勉强微笑道:“冯灯,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你不用拘谨,这些你拿着当生活费吧。”

冯灯抿抿嘴唇,轻声说:“不用,哥,我回寝室了。”

“吃了饭再走吧,我们聊聊天。”

冯灯听见这句话,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好。”

当冯星河做饭时,冯灯坐在小沙发上看新闻。冯星河的宿舍是个单间,没有客厅,进门是床和茶几,再往后走是洗手间和厨房。

厨房过于狭小,不方便多人进入,所以里面只有冯星河在忙活,而冯灯坐在床边走神。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放在冯星河身上,在冯星河叫他的时候,他根本听不清冯星河说了什么。

“冯灯,过来端饭。”冯星河又喊了一遍。

他回过神来,藏起复杂的目光走过去。两人并排坐在小沙发上看电视,播的依旧是新闻。冯灯低头捧着碗,忽然听到“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字眼。他慢慢抬起头,发现屏幕上出现许多举着彩虹旗的外国人,那些人或高兴或激动地接受着采访。

他瞬间食不知味,扭头瞥向冯星河。冯星河自然毫无反应,专注地对付着一颗花椒。冯灯斟酌良久,艰难地开口:“哥,你怎么看待同性恋?”

冯星河不假思索道:“很正常啊,学校有挺多这样的学生。”

“你不觉得他们变态吗?”

“你这是偏见,”冯星河放下碗,教育冯灯,“我们不应该用有色眼光去看待任何群体,所有的爱都应得到尊重。不过,同性恋太难生存了,还是当异性恋比较幸运。”

“嗯,你说得对。”

冯灯匆匆吃完饭,帮冯星河刷完碗,回了自己的宿舍。过了几天,他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返校,在班长的组织下进行了一次聚餐。

大家交流着暑假见闻,渐渐分成小团体,各聊各的。班长梁坤和冯灯关系不错,搭着冯灯的肩膀喝了两口啤酒,神秘兮兮道:“听导员说,这届新生里有一个医二代,他爸是千大附属医院的领导,也是咱学校的特邀教授,你知道吗?”

冯灯伸了个懒腰,不着痕迹地挪开身体:“不知道。”

“好吧,希望是真的,如果是个美女就更好了,现在的日子真枯燥。对了,你打算去哪实习?”

“我还没考虑这件事。”

冯灯没有把梁坤的话放在心里去。他准备潜心备战,报考千阳大学临床专业的研究生。开学后,冯灯上完课通常去图书馆学习,偶尔和同学一起打打篮球。这晚,冯灯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被谁拍了一下肩膀。

他回头看见冯星河,感觉天好像变亮了几分:“冯老师。”

冯星河扶了扶眼镜框,笑着问:“最近在忙什么?有空去我那里蹭饭,我给你开小灶。”

冯灯踟蹰数秒,沉声说:“哥,我想一边找地方实习,一边准备考研,继续留在千大进修。”

冯星河鼓励他:“很好啊,加油,以你的实力应该不成问题。”

“谢谢。”冯灯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冯灯与冯星河告别后,在宿舍楼下买了两包泡面,结账时拿了一支棒棒糖。他的寝室在四楼,是411号房间。楼道新刷了油漆,溢满了呛人的味儿。他走到411寝室门口,察觉里面传来奇怪的动静。他没接到新室友入住的通知,以为屋里进了小偷。

他贴近门,想知道房间里有几个人,却听有人在念俄语诗:

Я?помню?первый?день,?младенческое?зверство,(我记起了第一天,那孩子气的美,)

Истомы?и?глотка?божественную?муть,(衰弱无力的柔情,一只燕子神性的抛洒。)

Всю?беззаботность?рук,?всю?бессердечность?сердца(手的无意,心的无意)

Что?камнем?падало?—?и?ястребом?—?на?грудь.(像飞石——像鹰——撞入我胸膛。)

……

冯灯凑巧知道这首诗,这出自一本抒情诗集,而且那本书应该躺在他的桌子上。不过,屋里那人非常专业,声音清澈,语调标准,没读错一个单词。

冯灯听完整首诗,轻轻推开门,随后愣在原地,因为那个“小偷”正靠着冯灯的书桌,一只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放在身下自娱自乐。那人就是宋新元,冯灯当时并不觉得他恶心,反而发现他长得十分好看。

宋新元忽然睁开眼,瞥见冯灯吓一跳,身体一软墩在了地上,骂道:“靠,你谁啊?”

冯灯没理他,走过去捡起掉落的诗集,起身后朝他伸出手。

宋新元瞪了冯灯两眼,自己跳起来,拍拍手:“吓死老子了,你看屁呢?转过去。”他本来想揉揉后边儿,碍于冯灯在场只好放弃。

冯灯说:“我住在这里四年了。你是谁?为什么拿着我的书做那种事情?”

宋新元呆了呆,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样子不雅观,主动转身穿好衣服,然后凶狠地问:“你刚才看见了什么?”

冯灯的目光移至他的胸口,正经道:“上面是红的,像两颗樱桃,下面——”

“操,闭嘴。”宋新元没想到冯灯这么直白,明明是自己问的,反倒不好意思听了。

冯灯觉着有趣,明显比平常话多:“你叫什么名字?”

宋新元坐在光秃秃的椅子上,不舒服地动了动,自我介绍道:“学长好,我叫宋新元,是医学英语专业的新生,请多指教。对不起啊,擅自碰了你的书,我就是拿起来看一眼,没想对着它干这事。要不我明天请你吃饭吧?”

犯错的人不懂得害臊,眼睫毛来回扑闪着,一双桃花眼中泛起天真的笑。

“你好,不用客气。”冯灯想了想,抽出塑料袋里的棒棒糖,扔给宋新元。

那只棒棒糖恰好是樱桃味的。宋新元接住糖,若无其事地爬到床上。

他的床在傍晚才折腾好,自己没动手,全是他表哥厉明洲出的力。厉明洲给他铺好褥子和床单,看了看外面的草丛,去楼下超市买了一块蚊帐。

蚊帐是粉蓝色的,宋新元原本很嫌弃,到了夜里,终于承认厉明洲的明智。即使快到秋天了,蚊子依然对人不离不弃。蚊子的心里大概是没有四季的,它们和人不一样,人有时候短短一天就走完了春夏秋冬。

宋新元钻进蚊帐里,犹如进了自己的密室。他面朝墙躺着,听见冯灯的脚步声远去后,偷偷拿出棒棒糖,拆开糖纸舔了舔。这是一个非常廉价的水果糖。宋新元吃过那么多好东西,怎么可能被冯灯的一颗破糖收买?

宋新元把棒棒糖塞嘴里,甜滋滋的味道透过舌尖传到心尖,真是鬼迷心窍。蓦然想起冯灯描述他身体时的表情,他缩在隐秘的角落里,迟钝而大胆地红了脸。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