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故事发生在西藏解放初期，甘孜州还叫西康省的那段时间。
当时，国家大力支援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建设，武警交通部队派出了一支入川藏修路人员，这支队伍大概有五百多名官兵，其中就有王凤桐和高胜二人。
众所周知，川藏几乎都是海拔三四千米的高山，要想在这里修路必须打隧道，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节约成本。
打隧道是件极其危险的事，特别是在那个年代，依靠的都是炸药，炸药一响，山上的大石头也跟着往下滚，死伤事件屡有发生。
王凤桐是一名老班长，家在四川的内江，是当年第一批进入藏区的武警战士，他长得高大魁梧，虽然说话很少，却总是笑眯眯的，让人想到高原晴朗的天空。而高胜则是部队里个头最矮的，一张娃娃脸，叫人猜不出他的实际年龄。
他们从雅安一直干到康定，从康定到了雅江，再从雅江走到道孚，川藏处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这一路干下来，他们五百多人，最后只剩下了三百多。
那年，部队来到了石渠县，在一个叫卡拉错牙山的地方停下来。他们要在这座山的东南面打一个洞，测量后说可以缩短近三十公里的路程。但是隧道还没有打通，却发生了一次事故。
当天，卡拉错牙山上空飘着白云，王凤桐和高胜还记得一早出门的时候，天边还挂着一轮圆月。在高原，处处都可以见到日月同辉的景象。王凤桐看着月亮，对身边的高胜笑着说：“这是一个好兆头。”
部队在每次动工之前，都会杀一头大肥猪祭山神，人们都会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三个响头。那天，人们一直忙碌在傍晚才安放好炸药，等炸药一响，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了。
可是安放的炸药十包只响了八包。王凤桐作为班长，就要以身作则，更何况出了问题的那两包炸药正好是他们班安放的，他一个人拿着手电筒走进了山洞里。
其实，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大多是因为炸药受潮引起的，也有时是线路出了问题。在王凤桐的眼里，这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儿了。
王凤桐在入山洞以前，还和高胜开玩笑，说：“高胜，快回去给我把酒打好，不然我回来收拾你！”
说完这话，他就一个人走进了山洞。可是他刚走进山洞不久，那两包炸药突然爆炸了。顿时山顶上的石头稀里哗啦地往下滚，很快便堵住了隧道的入口。
山上的石头还在往下滚，战友们发疯似的跑到洞口，想把王凤桐给挖出来。有的人用铲子挖，没有铲子的用手扒。那些用手扒的战士挖到最后，十根手指的指甲盖全部翻了起来。忙碌到深夜，却没能找到王凤桐。
第二天，连队接到总部的命令，要求他们立即赶到理塘县，卡拉错牙山隧道及石渠通往色达的公路改由其他连队负责。战士们在离开石渠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车上抹眼泪。
后来，部队在康定给王凤桐举行了追悼会，还在他的老家内江立起一座墓碑，他也被部队授予一等功……
二
高原上的经幡在野风中舞动了四年，世事变迁，因为种种原因，卡拉错牙山隧道后来改在了山的东面，现在早已贯通。王凤桐出事的那个隧道，一直荒废着。
四年后的夏天，一支地质考察队在卡拉错牙山下发现了大量的金矿。一个月后，武警交通部队再次进入川藏，来到了王凤桐出事的隧道前。
在他们开采黄金的那段日子里，一些战士常常在夜里听到一个男人哭泣和叫嚷的声音，但是说的是什么，却模模糊糊听不清。他们从当地老乡的口中知道了王凤桐当年的事，个个吓得不行，甚至还有几个战士听到声音后大病一场。
连长将此事报告给了总队，正巧总队有一个叫高胜的上校听到。高胜就是当年王凤桐班里的战士。他是一名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村长看到这小子可怜，就偷偷改了他的年龄，将他送到了部队，
高胜入伍的那年才十三岁，从小没人爱的他性格孤僻，脾气暴躁，经常被队里的老兵欺负。但王凤桐喜欢高胜，每次部队里吃回锅肉，王凤桐都会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高胜。老王出事后，哭得最凶的就是高胜。
四年后，高胜从曾经那个新兵蛋子逐渐成长为武警上校。只是高胜心头始终有一个遗憾，他想找到老王的遗骨。
有段时间，高胜常常做梦，梦到老王说冷、说饿，梦到老王没有死，还等着他一起喝酒。高胜醒来后，就会给老王烧好多的纸钱。
卡拉错牙山几个字，已经深深出动了高胜的神经。第二天，高胜就带着总队的几个战士坐飞机来到了成都。一下飞机，马不停蹄地奔赴川藏。
军车在川藏公路上飞吃货，高胜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四年前，飘到了与老王共同奋战的时光。当高胜来到老王出事的隧道前，他默默无语地呆立着，而后抱头痛哭。
那天晚上，高胜拿着一瓶青稞酒，肚子坐在隧道前，将这些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他喝了吐，吐了喝，不知不觉到了深夜，他突然被一阵哭声惊醒。后来，哭声停了下来，他又听到了一个男人在说话。
高胜被吓得魂都差些飞了出去，他缓了口气，竖起耳朵细听，才发现声音居然是从隧道里发出来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四年，但高胜对王凤桐的声音实在太熟悉了。他断定，这声音就是老王。
可是老王已经死去四年多了，怎么还会开口说话？难道他没有死？他将一只耳朵贴在隧道上，才听清说话的内容：“兄弟，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我想你们，我想出去，我想回家……”
高胜这一听，吓得两条腿开始不住地哆嗦。
就在第二天，高胜找来了三台大型挖掘机和二十多个战士，挖了整整一天，隧道口终于显现在人们的面前。
高胜提起冲锋枪，大吼一声：“是谁？”
可是，洞里却鸦雀无声。
高胜又一次颤抖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边走边吼道：“你是谁？是人是鬼？赶紧给我出来！”
走到了隧道深处，突然前方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人影“吱哇——”怪叫了一声，朝着一条狭窄的山洞钻了进去。另一个人影还稳坐着。
高胜见状，立即举枪瞄准，碎石扣动扳机。可是等了半晌，前面那个人却动也不动，这时候高胜才仔细辨认起黑暗中的那个人。只见他穿着旧式的军装，满头的白发和满脸的白胡子长可及腰。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人胸前别着的那枚毛主席像章，这枚像章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年，老王走到哪里，胸前总是别着它。高胜一步步向那白发人走去，等到离他只有五米的时候，不禁喊道：“班长？老王！”
白发人听到这，突然抬起头来。高胜一看，那不就是老王吗？他猛扑到跟前，才完全看清那张熟悉的脸孔，说：“老王，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你还活着吗？我是高胜，我来找你了，我要带你回家，我要带你去喝酒！”
对面的老王身体摇晃了一下，就要栽倒下去，高胜一把抱住了他。
三
这个故事，就是高胜讲给人们听的。
王凤桐没有死，他被困在隧道里，原以为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可是这一等，就是四年。这四年，老王喝山洞里的泉水，吃洞里的蛇肉和老鼠。他一直没有死，也一直在等待。由于吃不到盐巴，胡子眉毛以及头发全部变白了。
高胜知道长期呆在黑暗中的人，是见不得阳光的，乍一见到阳光，很快就会死去。
他走出隧道，找人弄来了一床大棉被，将老王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以极快的速度，送进了就近的一家医院。
高胜始终弄不清和王凤桐一起居住了黑暗中的那个人影是谁，由于他钻进去的那个山洞实在太狭窄，高胜试了试，那真是非人所能通过的地方，难道一直陪同老王的那个人是个鬼魂不成？
他记得，当年被困在隧道里面的，只有老王一个人，其他的兵士无一伤亡。
好不容易等到王凤桐苏醒了过来，高胜走进了蒙得严严实实的病房。还好，王凤桐的思维还算清晰。高胜抱着他，再次大哭一场；而王凤桐眼中无泪，想必这些年早已哭干了。
话题还是叙旧，但王凤桐说话慢慢吞吞，很多话的意思都表达不清了。
最后，高胜问起了和王凤桐在一起的那个人来，王凤桐说：“咋？他没活？”
高胜说：“他是谁？”
“一个……战友，”王凤桐说，“很会捉蛇捉老鼠的战友，这些年……是他在养着我……”
“他叫啥名字？”
王凤桐摇了摇头，说：“他不会说话。”
高胜满脸疑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会说话的人，根本就不符合当兵的条件，甚至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以后的几天，不管高胜怎么问起那个人来，王凤桐回答他的只有这些了，说那个人也穿着同样的军装来着，当时，他走进隧道，那人一直走在前头，他弯腰看炸药药捻子的时候，那人还拉了他一把呢。
高胜派人寻找那个人的下落，也是一直无果，甚至连一根毛发也没找到。
王凤桐已经是一个活死人了，难道那个人是个真的活死人不成？要不然，是一种精灵古怪的玩意儿？高胜常听人说起，藏地有一种山魈会装扮成人的样子，来祸害人类。可是，它一直在陪伴着王凤桐，并且还帮着他维持生命，这又从何讲起呢？
那天，高胜突然听到一个不好消息，说王凤桐呼吸困难，舌根发紧，舌头伸出来有半尺长。他赶紧赶到病室，却看到主治医生摇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王凤桐艰难地活了五天，之后就阖然而逝了……
料理完王凤桐的后事，高胜还一直对那个不明之物耿耿于怀，带着一条灵犬再次进了那个王凤桐生活了四年的山洞。幽暗的山洞里面悄然无声，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他没感到有什么恐怖感，可是这次他浑身却汗毛直立，牵在手里的那条灵犬也显得焦躁不安，突然嚎叫了一声，挣脱了高胜手里牵着的铁链，朝着那道狭窄的缝隙钻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灵犬叼出来一顶军帽，随后又叼出来几根白骨。
走出山洞，高胜仔细地翻看着那顶军帽，当看到那串模糊的部队番号的时候，他大吃一惊。那正是当年他们武警交通部队的番号，此外还有一个名字，那个名字他还依稀记的，是他们部队当年牺牲的一位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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