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嘉靖15年的一天，华北平原运河东岸的胡家庄来了一对男女，男的30岁左右，像是一个白面书生；女的很年轻俊美，且怀揣六甲。此时正值隆冬，风雪载途，二人在雪中举步维艰，只好在胡家庄村西的两间低矮的草棚子里落脚了。天明时分，从草棚子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好客的胡家庄百姓收留了他们，并出义工给他们修缮了几间草屋。
从此以后，这一家三口就在村里定居下来，关于他们的身世一直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一住就是20年。男人叫张万山，他们的女儿取名叫蛙女。蛙女长到了18岁，和她的母亲年轻时一样，简直是貌美如花，虽然家境贫寒，却如同大家闺秀一般深居简出，在母亲的谆谆训导下，知书达理，精通女工。后来村里的大户公子胡顺看上了天资聪慧、模样俊俏的蛙女，下了重聘把蛙女娶了过去，并且拨给了她家几亩薄田。
谁知蛙女刚结婚不到两年，却突然间暴病而亡，并且死得不明不白。
胡顺是本地有名的财主，有良田百顷，家奴数十，起初，张万山夫妇以为自己的女儿嫁给胡顺就等于到了天堂，谁知她的命运是如此的凄惨。
女儿头七的这天，张万山起了个绝早，他忙着给女儿烙纸钱。老伴儿红着眼圈儿说：“女儿活着的时候，三天两头来家里看望咱们，往后咱俩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说着竟哭出声来。张万山也让老伴儿哭出了一脸泪。
那天，女儿刚从娘家回到了胡家，第二天一早，胡家就派人来报丧，说他们的女儿夜里猝死在了床上。当时，他们两个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只可怜女儿无福薄命，见女儿的尸首没有异样，也不曾多想什么，就让胡顺草草把女儿掩埋了。
张万山怀里揣着烧纸，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胡家祖茔旁的女儿的“箍丘”前化纸。今天女儿刚过头七，那胡家竟然连一个化纸的都不来，这让张万山心里十分气恼和猜疑。正在他颤抖着手点燃烧纸的时候，突然坟地旁边的雪窝儿里跳出一个人来，这人冻得脸都紫了，浑身哆嗦着说：“万山大叔，我可把你等来了！”
张万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胡顺家的长工牛槐。牛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说：“大叔，蛙女死得冤枉呀，她知道早晚会死在胡顺的手里，那天写了一封信交到我手里，说万一她不在了，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交到你的手里。胡顺和一个丫鬟有染，曾被您女儿捉奸在床，从此之后二人一直不睦。如今我在胡顺家也呆不下去了，要不是蛙女托付的这件事，我早就远走高飞了……”牛槐还说，蛙女死的那天夜里，他听见了打斗之声和蛙女的惨叫。
接过书信，张万山展开一看，上面果然是女儿用血写的字：父亲，孩儿若遇不测，请为我鸣冤。读罢内容，张万山差些死过去。
牛槐说：“大叔，这胡顺最不是东西，您把女儿嫁给他，就等于推进火坑里去了！你还不知道，胡顺他今天又要娶亲了！”
这时，胡家庄方向果然传来了唢呐声……
二
这天，胡顺正沉浸在洞房花烛之中，听见下人来报张万山动身去县衙告他谋杀了蛙女，他的心里一凛，赶忙让下人备了一匹快马带着足够的银两细软赶往县城。他知道县太爷尚子建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儿，他不愁堵不住他的嘴。
胡顺赶到尚子建的住处，尚子建刚刚用膳完毕，准备去县衙，他见到胡顺人马都冒着白毛汗赶来，就知道他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尚子建对当地有钱人都认识，尤其对胡顺这样挥金如土的人，更是亲密无间。胡顺奉上大礼，然后道出了自己所遇到的难题。尚子建说：“这个好办，一切看我的安排！”
张万山击鼓后被带到堂上，痛陈胡顺罪状，然后把状纸和女儿的血书递到县令的面前，尚子建匆匆过目，然后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张万山，你凭什么断定胡顺是杀你女儿的凶手呢？俗话说，捉奸在床、捉凶要脏，你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拿本县取乐吗？”
张万山辩道：“大人，我女儿果真是死得不明不白，她年纪轻轻，不可能暴病身亡！那胡顺原来跟丫头勾搭成奸，他被我女儿捉奸在床才心生歹念的！”
尚子建哪听得进张万山的唠叨，说：“给我把这个无礼取闹的老家伙轰出去！”
张万山挣扎着不肯离去，结果挨了一顿水火棍被赶出了县衙。他不知道，当时胡顺正在屏风后面躲藏着呢。
张万山还不死心，当天就赶往河间，去知府那里告状。他铁了心，一定要把状告成，给女儿开棺验尸，不能让女儿含冤九泉。他踏着厚厚的积雪，一路风餐露宿，来到了河间。
一直蒙在鼓里的他不知道，早到的胡顺已经断了他的后路。
当胡顺来到河间知府这里时，由于大雪封路滞留在这里的巡抚大人岑之洵正与知府裘圣在暖房里下棋。当听说巡抚也在，胡顺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可是知府裘圣却给他下了一个安心的告示。当年，裘圣曾和胡顺的爹在一起为官，由于性情相投，过从甚密，他见胡顺大雪造访，顿时明白他家定然出了奇等大事，于是把胡顺客气地让到了书房。听到胡顺将事情和盘托出之后，又见到胡顺带来的不菲的厚礼，裘圣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于别人他不敢忖度，对岑之洵这人，他可以说了如指掌。岑之洵每年下来这么一两次，无非就是为了充实一下自己的私囊而已。这次，他正好拿住了胡顺这个大头。
巡抚岑之洵，原是皇宫锦衣卫，后因效忠皇权，做了巡抚，过上了呼奴使婢的奢华日子。当他同样收到了胡顺一笔厚礼之后，把玩不已，与裘圣其乐融融。因此，当张万山来到河间之后，岑之洵已经无心问案，还没过堂，就把张万山押入了水牢。之后，裘圣命人将张万山手里的血书夺过来当场销毁。
张万山的老伴儿在家放心不下丈夫，左等右等不见他回转，于是赶到县城打听消息，听说老头子告状不成，已经上告到了河间知府，不得已颠着一双小脚，跋涉到知府衙门。她虽然上了些年纪，但掩饰不住当年余下的风韵。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敲了一通堂鼓，巡抚和知府大人才懒洋洋地升堂。
大堂里一阵“威武”叫声过后，只见她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岑之洵见来人不跪，一拍惊堂木吼道：“大胆民妇，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只听见她发出了一声冷笑：“岑之洵，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奴家是谁？”
“你……你是小桃红？”只见岑之洵顿时瞪大了眼睛，“老天爷，我可找到你了！”
“你想不到当年的小桃红，如今又出现在你的面前了吧？”她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倒是岑之洵趋步下来掺着了她。
岑之洵换了关切的语气，问：“你……你现在好吗？”那样子，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小桃红说。
小桃红说：“我是来要我的丈夫的！他现在就被你关在了水牢！”
岑之洵说：“难道他就是……”
她说：“不假，他就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小山子。”
“啊？——”岑之洵差些栽倒。
三
20年前，小桃红被选入宫，成了一名宫女。进到宫中，她才发现宫女的生活简直是猪狗不如，嘉靖皇帝嗜虐成性，几乎每天都有宫女被虐身亡。秀口锦心、才艺双全的她过不惯这种胆战心惊、暗无天日的生活，每天抑郁寡欢，靠琴棋书画打发日子。那天，她在花园弹琴，她那天仙般的容貌和美妙的琴声把锦衣卫岑之洵吸引得五迷三道，高山流水遇知音，二人马上坠入了爱河，偷偷地约会，并且干出了越轨的事情。小桃红发现自己怀孕以后，让岑之洵想办法，可皇宫大内把守森严，连个鸟也飞不出去，岑之洵也无计可施。那天，小桃红想投井自杀，她看见井里的一对青蛙，想起了岑之洵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咱俩要是变成井里青蛙，虽然终日不见天日，也能厮守到老呀。”顿时泪雨纷飞，她轻掀罗裙，蒙面就要投井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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