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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米中文网 > 他的掌心娇石榴李霁月朱今白 > 第64章 笑春风
 
金丝绞合的帝冕上垂着十二旒玉藻,摇晃间能看到他含笑的黑眸,明黄绣金龙的衮服上绣有十二种图案,日月星辰尽在其中。

朱今白祭过先祖后,便携着满朝文武走入奉天殿。小顺子尖声道:“行礼——”

满朝武汉左右摆打自己的袖子后才跪在地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恰逢夏日,这一整套流程下来,诸位大臣只觉得自己的衣服都快沁透了。兵部侍郎谢三书微扭头对任施章道:“听外头说这个皇帝是个硬把式?”

任施章简直不知该对他说什么,他们任家被新帝折磨的几欲散了,你还来问他是不是个硬把式。

谢三书皱了皱眉:“任大人,你说新帝上位后会不会追究以前的旧账。”

比如说贪污、行贿受贿的。

虽然石榴同谢家的谢婉走的近,但任施章并看不上他们谢家。谢三书身为兵部侍郎,贪图军饷、买官卖官,让无数戍边的战士食不果腹,他从鼻子里哼了声:“当初你既然知道后果又做了,现在又何须畏畏缩缩。”

谢三书瞪圆眼,咦道:“任大人,你可不能这么说。这朝堂上你不贪,并不意味着旁人不贪。我贪是贪,起码我还发了点儿银子下去,你看他人几乎全部中饱私囊!”

任施章懒得理他,下了朝便往大理寺走。

新帝登基,大理寺的事物繁多,可他已然不打算接受了,他准备从下面遴选一个不错的官员来接替他的职务,待辞官后大理寺也不会太混乱。

这么一蹉跎,又到了秋天。

朝中的旧臣杀了一批,贬了一批,流放了一批。兵部侍郎谢家被新帝抄家,搜出金银珠宝共计二万万两银子,据说谢家密室的地砖是用金砖铸造的。石榴这几日忙,谢婉全家被贬为庶民,财产全部充公,还是石榴将银子掏出来给他们置了座远离西城的宅子才将他们安置下来。

谢婉和姚坦之的婚事自然是黄了,据说是姚坦之自己的提的,他说自己的仕途不能染上一点污秽。

谢婉捧着自己的红盖头坐在门槛上,双眼无神,喃喃的说:“那时他家向我家提亲,说是锦上添花、亲上加亲,如今我家败了,莫说雪中送炭了,他生怕沾上我一点儿。石榴.......原来我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石榴不知说什么,她只能沉默的陪着他。

小叔叔这段日子也不在顺天府,他同长老们一道南下去置宅子去了。这顺天府他们呆不久了,石榴问道:“谢婉,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江南,去另一个地方重新生活。”

才刚说完,屋内又摔破了一只碗,一时女人的咒骂声,孩童的哭声都扬出来。

谢婉木讷着脸:“走,怎么走?这么一大家子人莫说去了,大家的心思都不在一处。石榴,我们谢家算是完了,彻底完了。”

石榴沉默,心里像坠着什么似得也不好受。她无事的时候日日陪着谢婉,将银钱赠她,她却不再肯收。家里那么大家人,都是少爷、奶奶,没有丫头婆子一点生活的本领都没有。

生活的压力都落在谢婉身上,她白日找了家酒楼在厨房打下手,晚上又接了针线活。

谢婉她娘看着心疼,正逢秋日落了雨,便到山上去摘了菌子吃。

石榴知道谢婉心情沉重,也不再给她拿钱,可府里好吃的肉鱼都会带给她。这日恰好过中秋,石榴收到小叔叔的信,抿了嘴买了些吃食去找谢婉。酒楼歇了半日,她同谢婉走在街道上。谢婉看着她又拿了东西,一会儿就红了眼:“石榴你别再给我拿东西了,你最好离我们家远点儿,皇帝厌恶我们谢家,莫让他连你们家一道厌恶上了。”

石榴将东西塞在她手上:“怎么说,我们小时候都是穿一条裤衩长大的,你落了难我冷落你,你说我良心怎么过的去。”

谢婉忍不住,抱着她,轻轻捶着她:“说那么煽情干嘛?我在外面上工被人欺负都没哭,你就这么一句话就让我差点掉了金豆子。”

石榴攀着她的肩:“好啦,阿婉别哭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恩。”

她们好不容易才解开心结,站在街道上忽闻炸鞭的声音,有些跋扈的家丁将人群哄开,红艳艳的迎亲队嚣张蛮狠的从远处行来。

石榴和谢婉眺望着,疑道:“这是哪家办亲事,这般热闹?”

中有好事者回道:“哟!您这儿都不知道啊,这可是皇上手下最信任的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同姚家的公子成亲,据说啊,这个公子哥既是庶子又无功名加身却能娶到将军家的女儿,当真是一步登天。”

石榴愕然,她手心里的阿婉的手如冰一样,她苍白着脸,哑着嗓子道:“你说谁?”

那人想了会儿:“那人名字有些魏晋风,好像叫——姚坦之。”

姚坦之?

那个羞涩的、在山中努力读书的少年。

还是那个连荷包都是旧的毛了边的庶出少爷。

亦或是那个要和她撇开关系的姚坦之。

谢婉抬头,大力推开面前的人群:“让让,让让。”

石榴生怕她做了傻事,却看着她愣愣的站着那,看着姚坦之满脸红光拱手唯摇,对别人的道贺一一接纳。

怎么可能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呢?

谢婉拨开围挡的家丁,拼尽全身力气,泪流满面,大声喊道:“姚坦之——”

马背上的人脊背挺得很僵硬,却一直没有回头。

“姚坦之——”

谢婉几乎快站不稳,家丁见她捣乱将她推搡到墙角。

马没有停下,迈着大步子一如既往地向前。

石榴在她身边,将他拉起来,忧心道:“阿婉,你还好吗?”

谢婉哆哆嗦嗦,握着她的手问:“你看到没,看到没,他不是坦之,我叫他,他不回我!”

石榴的话咬在嘴里说不出来。她都不敢戳碎她这个不切实际的梦。

谢婉又哭又笑,“我要去找他,他不可能这样的!他怎么会这样呢!”

还没走几步,却被人拉住,不是石榴,而是邻居黄大婶,她满脸焦急:“谢婉,你家出事了!快回家看看。”

谢婉站在那,差点栽了下去,连气息都微弱了。石榴将她搀着,问“怎么了?”

黄大婶说:“你娘去山中摘菌子,哪知松树下背光的松菌有毒,你们一家都没气儿!”

噩梦连连,冷汗淋漓。

谢婉差点跌倒,推开人群跑到家里。

只是安静,可怕的寂静。

里面有仵作将人抬出来。

加上最小的孩童,一共二十一人,无一幸免。

谢婉几乎将门框捏碎,声音嘶哑几欲喋血:“娘——”

你永远也猜不到命运在后面给你开着什么样的玩笑。

家族被抄败落、被相恋的人抛弃、家中亲友遇意外横死......

连石榴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她,可在处理谢家后事的时候谢婉像是神魂离体了一样,不说话也不喝水好像就这么和他们去了一般。

谢家后事的安置费也是石榴拿出来的,下葬的那天天下着大雨,乱坟岗人烟稀少,石榴和谢婉在那直到待到天黑。

晚上,石榴打算留下来陪谢婉,可她说什么也不愿,她说自己想静一静。等第二天再去找她的时候,邻居的大娘告诉她,谢婉已经去了码头。

顺天府有船南下,直到杭州,谢婉立在码头上,潇潇寒风吹着她单薄的衣衫,连后背上的包袱也是薄薄的一层皮。

石榴大声呼喊,在船边找到她。

谢婉脸上的表情已然剥离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反倒变得淡然,石榴知道谢婉以前一向是个爱闹腾的性子,如今看到她这样心里难过的很。

没看到她人的时候心急难耐,看到她人的时候却又不知该怎么亲近。

谢婉看到她,对她摇摇手:“石榴。”

石榴飞奔过去,看着她的包袱:“你要去哪?”

谢婉沉默。

石榴急了,拉着她的手:“你从小便在顺天府长大,未曾去过别的地方,你现在又要哪去?去做什么?”

谢婉勉强的笑,去哪?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将手从石榴掌心里抽出来:“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可我知道我不能再留在这儿了,你不懂我如今的感受......我看到家里的房子便想到我的亲人全都死尽了,我看到那红色喜绸,郎情妾意的情眷就感觉有人在拿刀戳我的心窝子!我还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干什么呢?”

石榴抱着她,她知道她难受,可她没办法不能替她分忧。

谢婉拍着她的背:“我走了后你对你的小叔叔也不要胡乱使性子了,以后没人玩的话就找那些官家小姐们去玩,大家都是女孩子就算过嘴架也算不了什么.......”

她的肩头渐渐湿沁,谢婉也觉得自己的鼻子像堵了一块,憋得心口也难受。

船鸣了一声,她一把将石榴推开:“走吧,回去吧,我以后会给你写信。”

石榴看着她跳到船上,荡起的河水染湿她的布裙,她挥手:“走吧。”

石榴点点头,声音有些哑:“我看着你走。”

谢婉捂住自己的嘴,偏开头,不让自己去看。

曾经认识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她而去,石榴欲觉得孤单。

她紧紧的抱住自己,好像这样在凉风中就能有点力量。

忽然,后背一沉,一团温热压了下来,细小的容貌蹭在脸上,石榴看着被搭上来的大氅,声音一酸:“小叔叔。”

她扑过去揽着他的腰。

任霁月摸了摸她的脑袋,任由她抱着自己。

石榴声音有些抽泣:“阿婉她走了。”

任霁月点点头,想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想了许久还是没说,只道:“还会见面的。”

石榴却还是将脑袋捂在他怀里:“我怕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离我而去,曾经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好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怕,可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很弱小,很脆弱,一个浪头都可以把我怕打死。”

任霁月听了心疼,他知道她与谢家的姑娘感情交深,可是没办法,谁也不能改变这命运。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论什么时候都不松开、都不会放开她。

任施章下了朝,看到任霁月和石榴坐在池塘边说话,眯着眼睛看了会儿。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少年男女的爱情纯粹的如同春日的白花一般。

崔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石榴不知摘了朵什么花簪在任霁月的头上,霁月宠溺的看着她胡闹,崔贞叹气道:“霁月那孩子太由着她胡来了,若是不管管,石榴迟早要爬到他头上去。”

任施章笑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操再多的心也无济于事。”

说的也是,崔贞笑笑,回头一瞧,发现任施章眼圈下青黑一片,有些心疼用手抚了抚:“这段时间还是这么忙么?”

任施章没说话,对于崔贞的目光有些闪躲,好像心里有事却没说出来。

崔贞不知为何心里一咯噔,正要握住他的手,却听见有太监进了门尖声细气道:“任施章接旨。”

接过圣旨的时候,任施章觉得背脊发凉。圣旨上虽然没说什么,只道皇上重视儒家学说,传旨让任施章进宫面圣。可他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只不过是皇帝的托词。他非得要把这老臣一个个儿的连根拔起再铲除世家建立一个全新的王朝。

自任老太爷去世后,梅林任家在这一日日繁华的顺天府里如雨中之萍一样飘摇,往日交好的同僚现下都避之不及,生怕他们家的霉点子沾到他们身上去。

任施章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圣旨,他知他这次去恐怕是回不来了,他看着崔贞,嘴唇哆嗦着,好像又无数的话要说,可惜,时间不多了,他看了她半晌,颤抖的手抚过她的鬓发。

崔贞紧紧的抱着他,不撒手:“施章,我们逃吧,不去好不好,施章,我怕......”

任施章哪里舍得妻儿,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再者伴君如伴虎,他早该知道。

可惜太晚了......这一生太短、太短,有无数的遗憾。

石榴看着爹娘泪眼婆娑,扑过去声音发着颤儿:“爹,别去,我们不去好不好,我们离开顺天府,重新生活好不好?”

任施章心如刀宰,沉默的闭着眼长叹一声:“往哪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我虽去了却能保住你的性命,若我不去......你们又要怎么办?”

石榴只是哭,揪着任施章的衣服袖子。

崔贞几乎站不稳,可任施章只能咬牙转身,石榴被崔贞牢牢箍住,可还是大声喊道:“爹。”

任施章脚步子都软了,顿在那,回头看去。

潇潇暮雨,寒灯葳蕤,地上衰草遍地。

他这一生,不聪明在朝堂上无甚建树,无子嗣于宗族而言是罪人,可他有两个掌心娇,娇惯了一生,没让她们受半点苦,自己应该算是一个好丈夫和一个好父亲吧?

他看着任霁月,见他的拳头牢牢握着,于是勉力提了提唇角,说:“照顾好他们。”

任霁月点点头,他转身,在太监的带领下出了门。

此去诀别,但无归还的可能。

石榴哭的不能自己,任霁月将她搂在怀里。

石榴问:“为什么爹爹要去呢,我们走好不好?我以前太刁蛮,什么都没为父亲做,如今却要分离?”

任霁月也难受,可他不能像石榴那样大哭,他是个男子汗了,得撑起一个家。

石榴继续说道:“朱今白是不是因为我才对父亲起了杀心,我去求他好不好,我求他放过我爹,哪怕他让我给他做一只狗我也愿意。”

她喃喃的说着,越说越觉得可能。

怀里的人仿佛陷入疯魔,任霁月只能紧紧的抱着她说:“石榴,这不是你的错,你瞧瞧这顺天府里被新帝召进宫的人有多少?”

“那我就眼睁睁的看着我爹死吗?”

回应她的唯有沉默。

石榴推开任霁月,雨水淋得脸有些湿,越发显得那双眸子凉沁,“我必须得去,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去。”

她离开任府,欲要备轿。

任霁月却赶来跟在她身后:“你要去,我同你一起去。”

石榴看着他的手覆过来,默默拉紧他的手。

寒风撕扯,窗户被风撞得哐哐直响,朱今白一边看着折子一边抿着小顺子递过来的参茶,忽然问道:“任施章进宫没有?”

小顺子点点头:“来了,再殿内候着呢。”

朱今白不说话了,小顺子忙的退了下去。

新帝登基,清理前朝势力本就是最正常不过的,可朱今白选了一条最伤民心的路子,他本就对朝廷无作为的官员十分怨恨,再加之任老太爷从前与他的过节,他已经对任施章动了杀心。

他的指尖搭在桌沿,轻轻扣了扣,声音轻如水一般:“若我再杀了她的父亲,恐怕她会更加恨我吧。不过也好,好得她还记得我,没有爱对我有恨也是极好、极好的。”

朱今白闭眼,朗声道:“赐鸩酒。”

*

雨越下越大,将青布轿子淋成了黑色。石榴从马车上下来,还未进宫门,便瞧着小顺子躬身从雨中跑过来,极其恭顺道:“任姑娘。”

石榴看着他,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我爹呢?朱今白是不是把他......”

胆敢直呼皇帝的名讳,若入了有心人的耳里,这当真是掉脑袋的大罪,好在小顺子心善,瞧着任家走了一位又一位大人却是觉得可怜,道:“姑娘节哀。”

雨顺着她的身子落在脚下青色的石板上,叮咚一声,像是一只只玉珏破碎了的声音,寒风从脚尖袭来,她的手一松,表情怔怔的。

小顺子接着道:“姑娘莫怪皇上,皇上也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利,任老太爷死后,那些书生们闹得局面颇大,皇上为了彰显自己的皇权,只得赐死任大人。”

石榴很想骂娘。

只是因为巩固他的皇权所以想杀臣子便杀臣子是不是?

这算什么?

她忽然笑了,抹了抹脸上的泪和水,说:“公公能带我去面圣么?我想看看皇上。”

朱今白心喜任石榴在宫闱里面并不是秘密,她愿意自己去见皇上自然是极好的事,哪怕皇上是她家的仇人又怎么样呢?这宫闱里面从来不少这样的事。再说了,皇上想把任家的威胁处理干净也是人人能够理解的,谁不想把这顺天府开的最娇艳的花的刺拔干净再藏在屋闱之中呢?

小顺子笑着将石榴迎进去。

至于任霁月,自然只有站在外面的份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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