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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米中文网 > 他的掌心娇石榴李霁月朱今白 > 第65章 池中萍
 
黑色的檀木桌、明黄色龙纹垫子,朱今白握着白玉狼毫笔圈了些朱砂批着奏折。

石榴忽然很佩服自己,站在这个杀父仇人面前她竟然能够按捺住自己想要杀他的举动。

朱今白瞧着她来了,很是高兴,仿佛自己也忘了刚刚对她做了什么恶事,在他的眼里,他不管做什么,石榴都不该怨他、恨他。

他是皇帝,他的决定没有人可以质疑他。

他走过去,如玉一般的手穿过橙色靡靡的灯火,温柔的如蜜一般,可是谁能想到这样一双美丽的却沾满鲜血.......

任老太爷的、谢家的、任施章的.......石榴不知道还有哪些人的鲜血会沾在他的手上。

杀了这么多人,夜深人静,野鬼嚎哭,他不会感到心虚吗?

似猜到他在想什么,他落下手,宽大的手掌阖在她的脸上,道:“那年在山上我第一遇见你,那个时候你应该才不过十四吧?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无忧无虑的,像一只自在的鸟儿一样,可不像如今了。”

石榴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游走,屋内放了火盆子,暖如夏至,可他的手却很凉,如蛇光滑的鳞片一般划过脸颊,让人浑身起战栗。

石榴像个石头一样跪在那,她仰着头,骨瓷样的一段玉颈很是脆弱,朱今白只要轻轻握住、用力折断,这是世上就再也没有令他如此伤神的人物了。

可是他舍不得.....

他喜欢她,想娶她,可又惶恐她的羽翼。

女孩子就得乖顺,窝在男人背后求些少许的温暖便是人生的暖光。他想要她,想要她孤立无援、想让她惶恐不安。

只依赖他一个人就好。

石榴见他眸光晦涩不明,好像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隐藏在其下。可还有什么呢?老太爷和她爹都死在他手上,自己无能,不能报仇还只能匍匐在仇人脚下。

她恨不得扑上去啖其肉,可是她不能。

前朝官员被他明面暗地赐死的都不少,许多人莫说全尸,便是葬入陵墓也会被他掘起来鞭尸。

进宫前,小顺子嘴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爹爹怕是已经被他赐死,石榴浑身都是木的,可还是只能强忍着。

她起码得把爹的尸首带回家,不能把他留在宫里,也不能让这个畜生再侮辱他.......

过了许久,朱今白才问:“你恨我么?”

他的眼神待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自登上皇位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这颗心越来越麻木,杀人、酷刑好像什么都不能惊扰他万分。他拔光石榴的羽翼,可还是想问她,恨我么?

若听着她说恨这个字,他自己自然是心绞痛的要死。

可是这样,他才觉得自己活着,自己活着呀!

石榴顿了很久,轻轻笑了笑,很是嘲讽。

“皇上问这些有何意义?民女也只是一个民女,爱和恨是世上有什么值得的?”

窗外雨水从竹梢上低落,叮咚一声,跃入耳中似有凉风。

朱今白定定的看着她:“可孤想知道,你不爱孤,如今是不是很恨孤?”

石榴眼眶通红,望着他。

却没有哭,此时此刻若在他面前哭了,那边真的是输了。

“恨得。”

清脆的声音轻轻吐落,如同大珠落入玉盘,朱今白从胸腔里传来一阵愉悦的笑声。

他很满意。

石榴却觉得他早就已经开始癫狂了,他要登帝,可是他登帝之后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他沦落成一个杀人狂,于此取乐又乐此不疲。

朱今白转身,坐到自己的龙椅上,沉吟道:“小顺子,带任姑娘去吧。”

皇宫,一道道门启开又阖上,像一张张吃人的大嘴。

多少人埋没于此,又有多少人在此之间把命都丢了。

沉重的宫红的屋子,五彩炫目的藻井,袅袅升起的梵香,漆黑的桌子上趴着一个人,他的脸侧在案桌上,像早都熟睡了。手边是一盏未饮尽的美酒,酒杯中还余半盏,却被人打翻在桌上,唯留下一种残羹冷炙的红色。

小顺子自跟着任姑娘进来后便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见她不哭不闹,脸上唯有麻木的死灰色,心里觉得不大好,上前宽慰道:“任姑娘有什么伤心的都说出来,皇上如今伤害了任家也是不得已为之,那么多读书人要和皇上作对,皇上总的杀鸡儆猴不是?再说了,依奴才来看,皇上心疼姑娘心疼的紧,您的造化还在后面呢?”

心疼?

石榴觉得好笑,胸腔里那股出离的愤怒无处乱窜只得喷涌而出:“若他心疼我一丝半点,可会杀了我爷爷和我父亲?若这种伤害当真是造化,我把它拿给你,你要不要?”

小顺子不再说话了,毕竟他是个奴才,要不起皇上给的这种福分。

再说了,这事不落在他身上,他自然体会不到这种切肤之痛。

石榴推开他,走到木桌边搀起任施章已经冰凉透了的身体。

失去温度的人身体很沉,石榴个子小,却将任施章背在身后。

石榴将任施章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口里落出淋漓的血染红了大半边衣衫,怕背不动他,石榴在他和自己身上系了条麻绳牢牢绑住,她背着她的父亲走出这瑟冷的紫禁城。

出宫的路好像很漫长,从白昼走到漆黑的夜,从漠漠往昔走到分崩离析的现下。

很久很久之前,父亲也是这样背着她带着她娘走到这紫禁城里,那夜凉风微冷,她缩着脖子伏在父亲的背后,看着满城的烟火将天空涂抹成缤纷的颜色。

父亲摸着她的脑袋,望着高高的天际,自豪的说着:“这就是我们的故土,这便是我们王朝的盛世。”

任施章这一生只娶了她娘一位夫人,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到头来连任家的香火都没传下去,可他从未抱怨过,他常常拉着崔贞和石榴说,他这一生有两个掌心娇、心头宝,旁人只要给她们一微子脸色看,他就像剜了肉一样难受。

在朝堂里他可能不是最会为官的大人、在内宅也许他不是最懂得延续香火的老爷,可在崔贞和石榴的眼里,他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顺天府的冬天来的很早,还未出宫门,便飘了雪。像是大块大块的棉花撕扯后落在地上,把世间所有肮脏的东西都遮蔽了去。

下雪了。

石榴抬头,喃喃的说:“爹下雪了,我们要快点回家,小心雪润湿了衣服,娘又要说我们。”

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喧嚣的风声。

风将鼻子冻得通红,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模糊,可石榴还是继续说着:“爹,您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带我在街上打雪仗?顺天府的姑娘们都被教导要行事斯文,外面打雪仗都是小子们,可您还是带我去了,您跟我说,儿子和女儿没什么两样,都是自己的孩子?”

“您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不敢一个人睡觉,您总把我哄睡之后再离去,那个时候您公务繁忙,每晚睡之前还要为我掖被角?”

“我不爱喝水,您便煮了糖水递给我,监督我日日喝那么多水......每次我都娘闹性子了,总是您在中间开解我们?”

紫禁城的城门打开,雪地之中静立这一位少年,他身边有个小厮同他轻声说着话,当石榴出城门的时候,他望向她,眼里有不忍、和伤心还是压抑的痛苦。

他走过去,从石榴身上接过任施章,石榴全身乏力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可老天却不让她安生,好像要把她折腾到十八层地狱才觉得开心一样。

路途很远,还未上马车,雪已经盖过了鞋面,寒冷的雪水从四肢冰冻到五脏六腑,让人一坐下来只觉得头晕目眩,很想呕吐。

待任霁月将任施章的身后事安排好,才上了马车。

石榴缩在马车的一角,看上去小小的,好像一个从种群里走失的小兽一般。

任霁月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听见她小声的啜泣声,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揪着在。

带着沉水香的怀抱驱离寒冷,石榴揪着他的袖子,哭的眼睛都肿了:“小叔叔,我爹死了,我以后没有爹了,我没有爹了......我什么都没为我爹做过,我是不孝子.....”

那些安慰的话都梗在喉头,任霁月什么也说不出。马车摇摇,不知行了多久,厚实的白雪将顺天府的一切都覆盖住了,万籁俱寂,百事无安。

任霁月忽然紧紧握住石榴的手,有些话不知怎么启头却还是要启头,他知道石榴丧父心如死灰,可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它们汹涌而来却从不问你接受不接受的了。

马车停了,石榴被他牢牢盯着心里觉得惶恐不安,她声音有些颤抖:“你还要和我说些什么?没事的,我什么都能接受的,真的,小叔叔,我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受不了的呢?”

任霁月害怕,他实在不知那些话要如何跟她说。划伤人的刀子无论怎么包装都是刀子,没有一点儿温柔的可能。

朱唇微掀,空气在瞬间凝固下来。

“石榴,你要坚强,不要太伤心。”

他顿了顿,石榴的呼吸窒住。

“你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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